“娘,”德子喝完水,把碗递给她,“鞋铺的掌柜……姓什么?”
“姓安。”周氏说,“城南安记鞋铺的掌柜,看着挺面善的一个人。”
“安……”德子喃喃重复,“我好像……好像听说过这个人。”
“听谁说过?”
德子想了想,摇摇头:“记不清了。就是觉得……这名字耳熟。”
周氏没在意。她把碗放好,又给儿子掖了掖被角:“你睡会儿,娘去做饭。”
她走出屋子,来到院里的灶台前。灶台很简陋,用几块石头垒的,上面架着一口破锅。她生起火,从米缸里舀出半碗米——那是最后一点米了。
米下锅,加水,盖上锅盖。她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看着火苗跳跃。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想起丈夫还在的时候。那时候虽然也穷,但一家三口在一起,日子有盼头。丈夫在码头扛活,她在家里洗衣做饭,德子去学堂念书——虽然只念了两年就念不起了,可那段日子,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丈夫累倒了,一病不起,拖了半年就走了。留下她和德子,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她以为苦日子熬到头了,等德子长大了就好了。
可没想到,更大的苦难还在后面。
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响,冒出白气。周氏掀开锅盖,搅了搅。粥很稀,能照见人影。
她盛了一碗,端进屋里。德子已经睡着了,眉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周氏把粥放在炕沿上,坐在那里看着儿子。她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无声无息。
窗外,雨后的阳光很好,照在院子里,照在那些湿漉漉的柴火上,照在这个破败的小院里。
可这阳光,照不进她的心里。
* * *
三天后,安程拿着补好的鞋和改好的新鞋,去了三眼井胡同。
胡同很窄,两边的房子都很破旧。安程打听着找到周氏家,敲了敲门。
门开了,周氏看见他,愣了一下:“安掌柜?您怎么来了?”
“鞋做好了,给您送来。”安程把鞋递给她,“试试合不合脚。”
周氏接过鞋,眼眶红了:“还劳烦您跑一趟……该我去取的。”
“顺路。”安程说,往屋里看了一眼,“您儿子……怎么样了?”
周氏叹了口气:“还是那样。安掌柜,您……您进来坐坐?”
安程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屋里很暗,有股药味和霉味混在一起的味道。他看见炕上躺着的德子,心里一沉。
这孩子的脸色,太差了。
“德子,安掌柜来看你了。”周氏轻声说。
德子睁开眼,看见安程,挣扎着想坐起来。安程赶紧按住他:“别动,躺着就好。”
德子躺回去,看着安程,眼神有些迷茫:“您……您是安记鞋铺的掌柜?”
“是。”安程点头,“鞋做好了,你试试。”
周氏把新鞋递过去。那是一双青布鞋,针脚细密,鞋底纳得厚厚的。德子接过,摸了摸,眼泪就下来了:“好鞋……真好……”
“试试合不合脚。”安程说。
德子试了试,正好。他穿着新鞋,看着自己的脚,看了很久。
“安掌柜,”他忽然抬起头,“我……我好像见过您。”
安程愣了一下:“见过我?”
“嗯。”德子努力回忆着,“三年前……好像是在衙门门口。您……您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周氏赶紧给他拍背,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止住。
安程看着这孩子,心里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三年前,衙门门口……是马氏的案子?
可这孩子怎么会知道?
“你好好休息。”安程站起身,“我先走了。”
“安掌柜,”周氏送他出门,“鞋钱……我过两天给您送去。”
“不用了。”安程说,“这鞋,算我送你们的。”
周氏愣住了:“这怎么行……”
“拿着吧。”安程看着她,“日子艰难,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说完,转身走了。走出胡同,他还在想德子那句话——“我好像见过您”。
见过?在哪里见过?
安程想不起来。三年前那段时间,他整天往衙门跑,见过很多人,可都不记得了。
也许只是孩子病糊涂了,记错了。
他摇摇头,把这事抛在脑后。
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那股不安,一直散不去。
就像这春天的风,看着温和,可吹在人身上,还是有点凉。
安程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走。
他想快点见到小安,想听儿子叫他“爹”,想看看儿子的笑脸。
只有这些,才能驱散他心里的阴霾。
而那些藏在暗处的秘密,那些可能永远也不会被人知道的往事……
他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人总要往前看。
安程这样想着,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阳光很好,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