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王光走过来,看了看宋慈的伤,“还能走吗?”
“能。”宋慈咬牙站直,“过山他们……”
“我看见了,往东去了。”王光扶住他,“我们先离开这儿,禁军马上会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林子深处走。宋慈这才注意到,王光走路一瘸一拐,显然伤得不轻。
“广元那边……”
“完了。”王光声音沙哑,“禁军进城,见人就杀。张大人……殉职了。陈师爷带着一部分人从密道逃了,但大部分弟兄……都死了。”
宋慈闭上眼。
虽然他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心如刀绞。
“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徐承旨。”王光道,“他派人把我从医馆接出来,藏在城外土地庙。昨晚禁军进城,他知道大事不好,让我连夜往利州逃,说你可能需要帮手。”
“徐真他……”
“死了。”王光眼圈红了,“我亲眼看见的。他在档案库屋顶,一个人挡住十几个禁军,最后中了七箭,从屋顶摔下来……死了。”
宋慈沉默。
那个曾经冷酷无情的暗查司指挥使,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他说,”王光继续道,“让你一定要把证据送到京城。他说……他欠李通判一条命,现在还了。”
还了。
用命还了。
宋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宋安呢?”
“应该和过山他们在一起。”王光道,“徐承旨安排他去取档案库的名单,然后到城南老槐树下会合。现在看来,他们被追上了。”
两人走出林子,前面是一条小河。王光指着对岸:“过了河,再走五里就是白马寺。慧明大师是徐承旨的旧识,可以信任。”
他们蹚过冰冷的河水,上岸时宋慈几乎虚脱。伤口泡了水,疼得钻心。王光也好不到哪儿去,肩上的绷带又被血浸透了。
但两人都没停,咬牙往前走。
终于,白马寺的塔尖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一座破败的古寺,墙垣坍塌了大半,山门上的匾额掉了一半,只剩“白马”二字。寺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破窗的呜呜声。
“慧明大师!”王光喊了一声。
一个老和尚从大殿里走出来,穿着打补丁的袈裟,胡子花白,但眼神清澈,步履稳健。
“王施主,”老和尚双手合十,“徐施主已经告诉老衲了。请进。”
他把两人让进偏殿,点上油灯,取出药箱。看到宋慈和王光的伤,眉头都没皱一下,熟练地清洗、上药、包扎。
“多谢大师。”宋慈道。
“不必谢我,”慧明摇头,“徐施主于我有恩,今日还他一份情,应该的。”
“大师,可有见过两男一女来过?”
“有。”慧明点头,“一个时辰前到的,都受了伤,老衲让他们在禅房休息。其中一位姓宋的年轻人,伤势最重,发着高烧。”
宋慈心头一紧:“带我去看看。”
禅房里,宋安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过山和方媛守在床边,见宋慈进来,都站了起来。
“宋提刑!”
“他怎么了?”宋慈走到床边。
“从烟道爬出来时,吸入了太多烟灰,伤了肺。”方媛低声道,“后来又一路颠簸,伤口感染,高烧不退。”
宋慈摸了摸宋安的额头,烫得吓人。
“药呢?”
“寺里只有些草药,”慧明道,“但恐怕不够。需要进城抓药。”
“我去。”过山起身。
“不行。”宋慈拦住他,“禁军肯定在城里布控,你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死!”
宋慈沉默片刻,看向王光:“王捕头,利州城里,还有能信得过的人吗?”
王光想了想:“有。城西‘回春堂’的李大夫,虽然回乡了,但他徒弟还在。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靠得住。”
“那就让他来。”宋慈道,“但一定要小心。”
王光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宋慈叫住他,从怀中取出那本湿透的卷宗,“这个,你想办法晾干,但不要离身。这是我们最后的筹码。”
王光郑重接过:“明白。”
他走了。
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宋安粗重的呼吸声。
宋慈坐在床边,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年轻人。宋安才二十三岁,本该有更好的前程,却因为跟着他,卷入了这场生死旋涡。
“宋提刑,”方媛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宋慈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等。”
“等什么?”
“等王光回来,等宋安醒来,也等……”他顿了顿,“等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证据送出去的时机。”宋慈道,“现在禁军封锁了所有出路,硬闯是死路。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松懈,会露出破绽。那时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过山苦笑:“如果等不到呢?”
“那就等不到。”宋慈平静道,“但至少,我们尽力了。”
窗外,暮色四合。
寺庙的钟声响起,悠远而苍凉。
宋慈闭上眼睛,耳边又响起徐真最后那声吼:
“宋慈!名单我拿到了!走!”
那是用命换来的嘱托。
他不会辜负。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