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茶棚,继续往北走。但没走官道,而是拐进了旁边的山路。
山路难行,但安全。宋慈小时候在山里长大,走山路如履平地。他一边走,一边整理思绪。
现在的情况很明朗:司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要在他进京之前截杀。禁军在各处设卡,张毅被污名化,徐真已死……他几乎是在孤军奋战。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杨御史是朝中有名的清流,刚正不阿,而且深得皇帝信任。只要能见到他,把证据交出去,就有翻盘的可能。
问题是怎么见到杨御史。
京城禁军更多,眼线更密。他一个被通缉的提刑官,想混进京城都难,更别说进御史府了。
除非……有人接应。
宋慈想起了一个人——刑部主事赵明诚。赵明诚是他的同年,两人曾一起查过案,有些交情。而且赵明诚的岳父,正是杨御史。
也许可以试试。
打定主意,宋慈加快了脚步。
中午时分,他翻过一座山,前面就是通往京城的官道。从山上往下看,能看见远处确实有个关卡,十几个禁军守着,对过往行人严加盘查。
宋慈蹲在树后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些禁军重点检查的是车马和行李多的行人。像他这样只背个书箱的,往往看一眼就放行了。
也许可以冒险一试。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确保剑藏得严实,卷宗贴身,这才下山走向关卡。
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他了。
“去哪儿?”一个禁军小头目上下打量他。
“进京赶考。”宋慈垂首道。
“赶考?这都腊月了,明年秋天的科考,你现在就去?”
“家中贫寒,想早些进京,找个书院一边读书一边帮工。”宋慈答得不卑不亢。
小头目又看了看他的书箱:“打开。”
宋慈打开书箱,里面只有几本书、笔墨纸砚、还有两件换洗衣物。
“剑呢?”小头目忽然问。
宋慈心头一跳,但脸上不动声色:“什么剑?”
“读书人不都佩剑吗?你怎么没有?”
“家中贫寒,买不起剑。”宋慈苦笑,“让军爷见笑了。”
小头目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伸手:“腰牌。”
宋慈从怀中取出提刑官的腰牌——当然,是伪造的。他在白马寺时,就让王光帮忙做了一个假腰牌,身份是利州生员,姓陈。
小头目接过腰牌,仔细看了看,又对照了一下手中的通缉画像。
通缉画像上,宋慈是穿着官服的,而现在他一身布衣,脸上还故意抹了些灰土,看起来老了十岁。
“过去吧。”小头目挥挥手。
宋慈暗暗松了口气,正要过去——
“等等!”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宋慈回头,看见一个禁军军官骑马而来,正是昨晚在河边指挥放箭的那个年轻将领。
年轻将领下马,走到宋慈面前,上下打量:“你叫什么名字?”
“陈平。”宋慈用了李通判外甥的名字。
“陈平?”年轻将领眯起眼,“利州人?”
“是。”
“巧了。”年轻将领笑了,“我昨天刚抓了一个利州人,也叫陈平,脸上有块胎记。你说,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宋慈心头一沉。
他知道,瞒不过去了。
年轻将领的手按在刀柄上:“宋提刑,别装了。司首让我给您带句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冬林已扫,静待君来。”
宋慈明白了。
黑松林。司首知道他会回去,在那里等着他。
这是最后的对决。
“带路。”他平静道。
年轻将领一愣,没想到宋慈这么干脆。
“你不反抗?”
“反抗有用吗?”宋慈反问,“这一路上,你们布下了多少眼线?我就算过了这个关卡,也过不了下一个。”
年轻将领深深看了他一眼:“宋提刑果然是个明白人。请吧。”
两匹马牵了过来。宋慈上马,在十几个禁军的“护送”下,调转方向,往广元而去。
往黑松林而去。
往最后的真相而去。
马背上,宋慈抬头看了看天。
冬日的太阳苍白无力,像一张失血的脸。
他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
但他没有选择。
因为有些真相,必须在那里揭开。
有些债,必须在那里还。
黑松林。
一切的开始,也该是结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