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太行南麓的鬼路尽头,雾如浓浆,裹着湿冷的山气,沉沉压在黑风寨后山的断崖之上。
五百道身影伏于岩缝之间,口衔枚条,马蹄以厚布层层包裹,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
他们像一群潜行的夜兽,贴着嶙峋石壁缓缓蠕动,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雨水顺着藤蔓滑落,滴在铠甲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响,却足以让人心头一紧。
赵云蹲踞在一处凸岩之后,目光穿透迷蒙雾气,锁定前方那道依山势而建的寨墙。
火光微弱,仅能照亮岗哨棚前一方泥地。
棚下两名哨兵蜷缩在蓑衣之中,头一点一点,显然已困倦至极。
他抬手,五指微张——这是暂停前进的暗令。
身后亲卫立刻止步,无人出声,唯有风穿过山谷的呜咽,夹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鼓声,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那是周仓在北口擂动的战鼓。
三日前,他命周仓率八千步军大张旗鼓开赴黑山北麓,昼夜不息地伐木造筏,将无数点燃的火把投入溪流,顺水漂向敌营视野可及之处。
那一夜,整条河面浮光跃金,宛如千军万马正在渡河。
次日清晨,战号齐鸣,鼓震苍岭,声势之浩大,惊起群鸟蔽空。
张燕果然中计。
斥候昨夜回报:黑山主营已调集万余精锐回防,各寨严令不得轻动,唯恐北线失守。
而王当所守的黑风寨,兵力空虚,巡防松懈——正是此刻。
赵云闭目,万象天工悄然开启。
思维宫殿中,沙盘再度浮现,与眼前实景重叠。
地质构造、风向湿度、敌哨分布、路径坡度……无数变量如星河流转,在他脑海中高速推演。
每一个可能的变数都被拆解、模拟、预判。
他甚至计算出雾气最浓的时段仅有两炷香,若不能在这段时间内完成突袭,天光初露,全军暴露,便是死局。
“裴元绍。”他低声唤道。
一道黑影从侧翼匍匐而来,正是刚探路归来的斥候都尉。
他浑身湿透,脸上沾满泥污,却眼神清明。
“回禀主公,”裴元绍压低声音,“守军夜巡原为两轮,今夜只一轮,且未按时换岗。哨兵皆避雨棚下,无了望之人。后山小径确无人设防,正如我所注——‘蛇踪虽密,午时阳盛则匿’,今夜阴雨连绵,毒蛇不出,路径可行。”
赵云微微颔首。
他早令刘老配制驱蛇药粉,浸染布条绑于将士小腿,又教众人攀援时以短斧轻敲岩壁,惊走潜伏毒物。
这一路虽险,却有惊无险。
“奋威队、亲卫队、死士队,各自就位。”赵云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入耳,“记住——不许交战,不许喧哗。目标只有一个:粮。”
三队将领无声领命,迅速散开。
奋威队五十人悄然前移,埋伏于寨墙正面五十步外的灌木丛中,手中紧握燃烧火把与干柴捆包,只待一声令下便引火造势。
亲卫队三百精锐则由副统领率领,攀附藤蔓岩棱,沿着陡峭侧壁迂回而上,目标直指寨内粮仓所在。
他们手持淬毒短刃与火油袋,动作迅捷如猫,片刻间已隐入雾中。
赵云自率五十死士,悄无声息地潜至出口狭道两侧的巨石之后。
这条仅容双马并行的通道,是黑风寨唯一的退路。
一旦火起,王当若想突围,必经此地。
他仰头望天。
乌云厚重,不见星月,唯有一缕灰白在东方天际隐隐浮动——寅时将近。
时间,正在流逝。
忽然,一阵窸窣声自寨内传来。
一名哨兵打着哈欠走出棚子,朝寨门方向小解。
他摇晃着身子,嘴里嘟囔几句,竟未察觉十步之外的岩石阴影里,一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他。
赵云缓缓抽出腰间龙胆枪,枪尖轻点地面,泥土无声翻起。
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
这不是第一次奇袭,却是最危险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