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子龙在此立誓——”他举手抚胸,目光灼灼,“此炉所出,不止利刃坚甲,更是万千百姓手中耕犁、车轴、水车之基!我要让这乱世的铁火,烧出一个不再靠天吃饭的天下!”
掌声、呼喊声如潮水般爆发。
唯有刘老久久不起。
他抬起头,望着那座仍在轰鸣运转的双膛炉,望着那个立于火光之前的年轻统帅,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人,不是来学手艺的。
他是来改天换命的。
而自己这一生守护的“秘”,在他手中,终将化作燎原之火。
就在此时,一阵轻盈脚步自工坊外传来。
闻人芷悄然走近,素手捧着一封密函,神色凝重。
她未言语,只是将密报轻轻置于赵云掌心。
赵云低头看了一眼,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
随即,他转身,将密报递向仍跪于地的刘老。
“你看看这个。”刘老颤抖着接过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羊皮卷上墨迹未干,字字如针,刺入他浑浊却锐利的眼底。
“三日前,冀州河内渡口,有黑衣客以金帛引诱匠户陈六——此人曾随你铸过龙脊刀胚……五日前,魏郡铁坊传来消息,你门下弟子李夯之妻突被重金聘为绣娘,居所迁至袁府别院……”闻人芷的声音轻若游丝,却像寒夜里敲响的更鼓,一声声砸在人心头。
赵云静立不动,玄氅垂落如夜幕压城。
他不催促,也不解释,只是任那火光在脸上明明灭灭,仿佛早已看透这局中棋势。
刘老读完最后一行,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背脊撞上尚带余温的炉壁。
他嘴唇翕动,终是发不出声。
他知道那些名字——陈六是他最得意的锻纹学徒;李夯虽资质平庸,却对“分焰导流术”的风道测算有过独到见解。
这些人,都是听从他多年教诲、深谙墨家残技的骨干。
若他们被挖走,不只是技艺外流,更是埋进百工坊的一根毒刺。
而袁绍……要的从来不是匠人。
是要用他们的手,打造出能斩断赵云铁军锋芒的利刃;是要借他们的命,逼他在未起之前自断臂膀。
“将军……”刘老嗓音沙哑得如同锈铁相磨,“老朽……险些成了乱世的罪人。”
赵云这才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佝偻的肩。
“你没有错。守秘是匠者的骨气。可如今,你的‘秘’已不再是私产,而是千军万马活命的根基,是这乱世里一点不肯熄的火种。”他目光沉静,“我不问你为何迟疑,只问你——愿不愿让这火,烧得更远?”
刘老双膝再跪,这一次,不是叩首求生,而是以匠魂献祭。
他缓缓解下腰间铜匣,双手高举过顶。
匣面刻着半枚断裂的墨鹰徽记,内藏一部残卷——《墨冶残卷》。
那是他三十年来昼伏夜研、焚香供奉的圣物,是师父临终前塞进他襁褓中的遗物,也是墨家匠脉最后的血脉凭证。
“此卷所载,不止炼铁之术,更有失传的‘机关枢核图’、‘九锻冷淬法’,乃至昔年为秦王造‘雷霆弩’的总纲……”他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今日起,尽数献予军器监。惟愿——”
他抬头,眼中泪光与炉火交映。
“惟愿此后疆场之上,不再有士卒因兵折甲裂而亡于敌手!”
赵云郑重接过铜匣,未言谢,只将它轻轻置于主炉之前的祭台之上。
那一刻,连风箱的节奏都似缓了一拍。
三日后,寒铁沟百工坊正式改制为“军器监”。
炼、锻、弩、甲四署列阵而立,旌旗猎猎。
王当授监丞印信,张合兼领兵器督造使。
赵云亲颁《匠籍新规》:凡军匠,子孙可考工科、升文职;伤残者享军俸终身;重大发明者,赐田百亩,名载国史。
当夜子时,祭火礼成。
百余名老匠围着双膛炉跪坐一圈,手中捧着粗陶碗,盛的是清水与碎铁屑混合的“魂浆”。
刘老作为首席匠宗,亲手将第一块“寒铁母锭”投入熔炉。
火舌猛然腾起十丈,炽白如昼。
就在众人屏息之际,炉心深处,竟隐隐传出一声清越龙吟——
非金石相击,非风穿孔窍,倒像是沉睡千年的钢铁之灵,在这一刻终于苏醒。
闻人芷立于高台边缘,素手紧握袖中一枚微型铜铃。
铃身刻有细密符纹,此刻正微微震颤,发出只有她能感知的低频嗡鸣。
她眸光微凝,悄然退至暗处。
指尖拂过耳畔一缕青丝,轻声道:“天听有讯……冀州方向,音波异动频繁。”
但她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因为在那密报的末尾,有一行极小的朱砂批注,唯有她看得懂:
“田丰削籍归家,闭门谢客。然其子田豫,三日前夜访故吏三人,皆曾任冀州屯田都尉。”
风雪未止,暗潮已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