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凌薇薇靠在修身上,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克制的力道。她抬头看向熊亚和严炎,废墟间的黄昏光线将他们的轮廓镀上一层暗金色的边,那些警惕的、审视的、却又务实的神情,与她记忆里许多不得不并肩作战的盟友重叠。
“我们接受。”凌薇薇开口,声音仍有些虚弱,但语气已恢复一贯的冷静,“条件是信息共享需划定范围,涉及铁时空核心机密及守序者相关内容,我们保留斟酌权。同时,在贵方据点期间,我们不会主动探查恶女团的内部事务。”
严炎轻哼一声:“还挺讲究。行,互相留点底牌,正常。”
熊亚点头,手中的“静默星尘”容器递过来:“先把这个用上。它需要直接接触皮肤,最好贴在额前或后颈。药效大约能维持十二小时,足够我们返回据点。”
修接过容器,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器壁。他仔细检查了一下——没有异能陷阱的痕迹,能量性质确实偏向安抚与隔离。他看向凌薇薇,见她微微颔首,才小心取出一粒星尘。那颗粒一离开容器,便自发悬浮起来,散发出更柔和的淡绿色光晕。
“低头。”修的声音放轻了些。
凌薇薇顺从地低下头,露出后颈。修将星尘轻轻按在她颈椎上方的皮肤处。星尘触肤即融,化作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微光薄膜,迅速渗入。凌薇薇身体微微一颤,随即长长舒了口气。眼中那些窜动的数据流光显着暗淡下去,过度解析世界带来的尖锐压迫感,像是被一层柔软的隔音棉包裹住了。
“有效。”她抬起眼,眼神清明了不少,“谢谢。”
修自己也用了一粒。星尘带来的清凉感顺脊柱蔓延,暂时屏蔽了灵魂深处“接口”标记传来的、那种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吮吸感”。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半分。
“跟着我们,别掉队。”严炎转身,动作干脆利落,“这片废墟还有不少‘眼睛’,虽然刚才的动静吓跑了不少,但难保没有胆子大的留下来偷看。”
熊亚在前方引路,他手中多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废墟深处某个看似死路的坍塌楼体。四人穿行在断壁残垣间,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凌薇薇注意到,沿途有些阴影的角落,会闪过极其短暂的、类似摄像头反光般的细微亮点,但很快又隐没不见——是恶女团的监控节点,还是铜时空本身规则扭曲形成的“自然现象”?
约莫十分钟后,熊亚在一堵爬满枯萎藤蔓的混凝土墙前停下。他手指在罗盘边缘某个刻度轻轻一按,又凌空划出一个复杂的符号。墙壁表面荡开水波般的涟漪,藤蔓自发向两侧收缩,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昏暗的入口。里面传来微弱的人造光源,以及……一股混杂着草药、电子元件和旧书卷的奇特气味。
“欢迎来到恶女团的‘临时诊所兼情报中转站’。”严炎侧身让开,“唯一心,人带来了——两个麻烦精。”
入口内部比想象中宽敞。这里似乎是某个旧时代防空洞改造的空间,挑高足够,被分隔成数个区域。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排工作台,上面堆满了各种仪器、试管、发光的晶体阵列,以及几台看起来就年代久远的电脑显示器。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几盏悬挂的节能灯下缓缓游动。
一个穿着宽松白色研究服、头发随意扎成低马尾的女子从工作台后抬起头。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清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却有着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极度专注而锐利的洞察感。她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凌薇薇和修,尤其是他们身上尚未完全平复的能量残留和规则伤痕。
“严炎说‘麻烦精’真是客气了。”唯一心放下手中的镊子——那镊子正夹着一片微微搏动的、暗紫色半透明组织——绕过工作台走过来。“一个灵魂数据化过度,规则线强行编织导致自我逻辑险些崩溃;另一个更精彩,灵魂被开了个‘后门’,还带着深度意识撕裂伤。你们俩能站着走进来,本身就算是医学奇迹了。”
她的语速很快,用词直接,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走到近前,她甚至没征求同意,直接伸手,指尖泛起一层极淡的乳白色光晕,分别在凌薇薇和修的手腕上方虚拂而过。
“唔……”唯一心微微蹙眉,“静默星尘用了,治标不治本。数据化进程被强行暂停,但底层逻辑冲突还在。至于你,”她看向修,“那个‘接口’在主动适应星尘的屏蔽,它在学习。很聪明,也很危险。”
修眼神一凛:“学习?”
“对。它不是一个死板的烙印,更像是一种……活性的、具有极强适应性和目的性的寄生程序。”唯一心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它在分析周围一切能量环境,包括用于压制它的手段,并尝试调整自身结构以避免被彻底隔绝。给它足够时间和数据,它或许能进化出绕过大多数常规屏蔽的方法。设计这东西的家伙,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凌薇薇心头一沉。暗影的手段果然层层递进,“精准狩猎”不止是战术,更是技术碾压。
“有办法清除吗?”她问。
唯一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回工作台,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旁边一块较大的显示器亮起,呈现出复杂的三维能量图谱,其中一部分高亮区域,模拟的正是修灵魂中“接口”的标记形态。
“直接暴力清除,以你们目前的灵魂状态,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十,且极大概率导致不可逆的认知损伤或灵魂溃散。”唯一心调出几组数据流,“它已经和你的部分深层意识回路缠绕在一起了,像根系扎进大树的真菌网络。更麻烦的是,它似乎还携带了某种‘自毁-扩散’协议。一旦检测到被强制剥离的企图,可能会引爆,并将碎片信息通过某种未知方式广播出去——届时你的位置,还有更多关于你灵魂结构的数据,会彻底暴露。”
工作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严炎抱臂靠在对面的墙边,表情严肃。熊亚则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模型。
“所以,不能硬来。”凌薇薇总结,看向唯一心,“你刚才说‘常规屏蔽’。有不常规的方法吗?或者,有没有可能……转化它?”
唯一心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浓厚的兴趣:“转化?有意思的思路。你是说,不把它当成纯粹的‘病毒’或‘后门’,而是尝试将其‘格式化’或‘重编程’,变成你能控制的东西?”
“只是一个设想。”凌薇薇走到屏幕前,看着那不断变化、模拟适应过程的模型,“暗影的力量本质是‘混乱’,但混乱并非全无规律,只是它的‘秩序’与我们认知的不同。我的‘秩序之力’在晋升平衡者后,包容了一部分混沌特性。或许……有机会理解它的底层逻辑,甚至争夺部分控制权。”
修立刻反对:“风险太高。这等于主动深入接触暗影的污染核心。”
“但被动等待,风险同样在累积。”凌薇薇回视他,“唯一心说了,它在学习,在进化。我们拖延越久,它可能变得越棘手。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感觉到了,我体内的‘悖论之种’,对这东西有反应。不是排斥,更像是……某种共鸣。”
这句话让唯一心猛地凑近:“悖论之种?那是什么?详细说说!”
凌薇薇简要解释了“悖论之种”的由来——那是她在暗影核心深处,以自身秩序与混沌平衡态为引,种下的一个蕴含矛盾逻辑的“秩序程序”,旨在从内部扰动暗影的绝对终焉模型。
唯一心听得眼睛发亮,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着:“自指性逻辑炸弹?不,更高级……是嵌入对立法则的‘异质规则体’?难怪,难怪你的灵魂数据化如此特别,这不是简单的信息过载,而是你的意识底层已经在兼容两套以上相互冲突的规则框架……这太疯狂了,也太……”
她忽然停住,看向修:“你的‘接口’,最初被标记时,有什么特殊感受?除了被侵入感,有没有一瞬间的‘数据同步’或者‘规则读取’体验?”
修凝神回忆与暗影先遣队交战的细节,缓缓道:“有。标记完成的瞬间,仿佛有冰冷的海量信息流试图涌入,但被我自身的异能和意志强行阻断了大部分。不过,似乎仍有极少量的‘基础协议’或‘识别编码’渗透了进来。”
“基础协议……识别编码……”唯一心喃喃道,快速回到工作台,调出另一组分析程序,“如果你的‘悖论之种’能与‘接口’产生共鸣,那么这种共鸣很可能不是基于暗影的混乱本质,而是基于它们共享的、某种更底层的‘信息交互协议’或‘规则描述语言’!就像两台不同操作系统的电脑,如果都支持同一种基础网络协议,它们就能交换最原始的数据包!”
她兴奋地转向凌薇薇和修:“这可能是个突破口!如果我们能解析出这种‘基础协议’,或许就能搭建一个受控的‘数据桥’,在不触发自毁的前提下,有限度地‘读取’接口的信息,甚至反向发送经过伪装的指令,误导暗影的判定,或者……像你说的,尝试‘转化’它的一部分功能!”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熊亚手腕上的一个类似手表的小型设备忽然发出急促的、低频率的震动嗡鸣。他脸色微变,立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