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傅氏成衣”的玻璃橱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云正低头给一件墨绿色缎面旗袍锁边，银针在指尖翻飞，针脚细密如鱼鳞。傅文佩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可云，梦萍开找你了是吧？”
可云抬起头，顺着佩姨的目光望去。陆梦萍正站在店铺东角的量衣台前，小心翼翼地为一位英国领事夫人量尺寸。晨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曾经娇纵的眉宇间，如今沉淀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是呀，佩姨。”可云轻声应答，手中的针线未停。这件旗袍是要赶在午前送去的，领事夫人后日要参加港督府的晚宴。
佩姨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却带着欣慰：“这孩子，真是变了。”
可云顺着她的目光细细打量梦萍。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斜襟上衣，配着黛青色长裙，这是她跟着可云学了三个月裁剪后，自己动手做的第一身衣裳。虽然针脚还有些稚嫩，但款式大方得体，再不是从前那些过分招摇的洋装。
梦萍的手势很轻，软尺在她手中服服帖帖。可云注意到她在记录尺寸时，会特意用英文重复一遍确认，发音虽还带着吴侬软语的尾音，却已足够清晰。那位领事夫人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让可云想起三个月前，梦萍第一次战战兢兢地拿起软尺时的模样。那时她的手抖得厉害，量一个腰围都要反复三次。有次不小心碰触到客人的皮肤，她像受惊的小兔般缩回手，连声道歉。那晚打烊后，她躲在里间偷偷哭泣，说我真是没用。
可云当时正整理药材，听见哭声便走了进去。梦萍坐在一堆布料中间，肩膀微微颤抖。可云默默递过一杯安神茶，在她身边坐下。
“可云姐，我是不是很笨？”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可云摇摇头，拿起一块布料示范：“量体如把脉，要稳，要准。你看，手腕放松，力道要恰到好处。”
她学得很认真，那之后常常一个人在铺子里练习到深夜。有次可云半夜醒来，看见楼下还亮着灯，梦萍正对着人台模型反复测量，嘴里还念念有词：“肩宽一尺二，胸围二尺八...”
“你看梦萍现在多细心。”佩姨的声音将可云的思绪拉回现实。
的确，可云注意到梦萍在记录尺寸时，会特意在旁边标注“左肩略高三分”。这是上周可云给一位常年伏案工作的老先生量体时教她的小窍门，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
更让可云触动的是，她量完尺寸后，会轻声询问客人平时的穿衣习惯，比如“您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扣扣子”。这些细节，连可云都是跟着佩姨学了半年才慢慢领悟的。
记得上月有个时髦的富家小姐来定制舞会礼服，要求颇多。梦萍不仅耐心记下每一个要求，还细心建议：“李小姐的皮肤白，用宝蓝色缎子衬得更娇嫩。”她甚至拿出色样本，一一比对哪种蓝色最合适。
那一刻，可云仿佛看到了当年在陆家时，那个对衣着打扮有着天生敏锐的梦萍。只是如今，这份天赋用在了正途上。
这些改变并非一蹴而就。可云常在下半夜起身查看药材时，看见梦萍房间的灯还亮着。有次可云端了碗糖水上去，发现她正对着一本厚厚的剪裁书发呆，纸上画满了各种复杂的图样。
“可云姐，”她苦恼地指着一个人台模型的腰线处，“这个地方我总是处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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