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蔡府时,华灯初上。王伦婉拒了车马,与燕青漫步在御街。
“公子,那火与虎吼…”燕青低语。
“小事尔,枯叶下藏了磷粉,虎吼是口技模仿,借助芦苇荡回声罢了。”王伦淡淡道,随即神色转为凝重,“看来这位武状元,处境也颇为微妙,并非蔡京核心圈内之人,或可引为奥援。闻先生那边情况如何?”
“闻先生伤势已无大碍,但漕运司内部看守更严,账册难以取出。他根据记忆整理了一些线索,似乎与河北某些军镇有牵连。”
“秦桧呢?”
“秦府守卫森严,我们的人难以靠近,但发现近日有河北口音的人出入。”
王伦点头,目光深邃:“树欲静而风不止。让我们的人,暂时静默,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这条线,要放长些。”
正行走间,又见赵云罗的贴身侍女蕊珠在那僻静宅院巷口焦急张望。见到王伦,她如释重负,快步上前,递上一个精致的食盒,低声道:“王公子,您可回来了!小姐让送的。小姐还说…近日秋风寒凉,请公子务必…保重身体,有些浑水,不蹚也罢。” 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担忧和暗示。
王伦接过食盒,入手温热。打开一看,是几样他提过喜欢的点心,并无他物。但那句“保重身体,浑水不蹚”,已是赵云罗能做出的最直白的警告。他能想象到,她在深宫中是如何辗转得知了一些风声,或许是从太子兄长的只言片语中,或许是从宫女太监的窃窃私语里,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又是如何忧心如焚,却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递讯息。
这份隐藏在娇蛮任性下的细腻关怀,像一股暖流,悄然浸润他因权谋算计而略显冷硬的心田。
他随着蕊珠来到那处小院。院内桂花已落尽,只剩满院余香。赵云罗独自坐在石凳上,望着天边新月,侧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单薄孤寂。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没有往日的明媚笑容,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疲惫。她起身走近,不似往常那般蹦跳,步履有些沉,仔细打量着王伦,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安好。
“你…今天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她轻声问,语气不似平时那般刁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去城外踏秋,贪看景色,回来晚了。”王伦微笑,将食盒提起,“多谢你的点心。”
“谁…谁特意给你送点心了!”她脸一红,习惯性地反驳,但眼神却泄露了她的心虚与关切,“是…是蕊珠多做了一些,吃不完才给你的!你…你别自作多情!”
王伦看着她这欲盖弥彰的可爱模样,心中微软,顺着她道:“是是是,是在下沾了蕊珠姑娘的光。”
见他安然无恙,还有心思说笑,赵云罗似乎松了口气,但秀眉依旧微蹙:“我听说…外面最近不太平,漕运上好像出了什么事,还死了人…你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少在外面乱走为好。”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微不可闻,“有些人…心狠手辣,不是你能招惹的。”
王伦知道她定是听到了关于漕运案更具体的风声,甚至可能听闻了闻焕章遇袭的消息,这是在变相地提醒他远离漩涡。他看着她写满担忧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一种混合着感动、愧疚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他心底悄然滋长。他想起远在河北、英姿飒爽的扈三娘,想起与他立场相对、爱恨交织的方如玉,如今在这汴京深宫,又多了这样一位为他牵肠挂肚的帝姬…情债缠身,也不知是幸是劫。
“放心,”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语气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我自有分寸。倒是你,身在…家中,耳目众多,更需谨言慎行,莫要因我…惹来麻烦。” 他无法明言,只能如此暗示,其中包含的关切,同样真切。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一阵秋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赵云罗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王伦解下自己的青布外袍,动作自然地披在她肩上。衣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书墨气息。
赵云罗身体微微一僵,脸颊瞬间飞红,如同染上了晚霞。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嗔怪,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感受着那份陌生的、属于男子的温暖与气息,心如鹿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暧昧与青春的悸动。
“小姐,时辰真的不早了,再不走宫门就下钥了!”蕊珠在院门外,声音带着焦急的哭腔。
赵云罗猛地惊醒,像是从一场迷梦中醒来。她慌忙将外袍塞回王伦手中,指尖与他相触,两人皆是一颤。“我…我该回去了。”她语无伦次地说完,不敢再看王伦的眼睛,匆匆向门口走去,脚步有些慌乱。走到门口,她却又停下,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关切、不舍、担忧,还有一丝她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悄然滋长的情愫。
“你…一切小心。”最终,她只留下这四个字,便像受惊的蝶儿般,与蕊珠一同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王伦握着尚存她体温与馨香的外袍,独立院中,良久无言。秋虫在墙角低吟,更显夜色深沉。这份日益沉重的情意,他该如何承受,又该如何应对?
燕青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公子,刚得到密报,秦桧府上,今夜接待的那个河北密客,与失踪漕粮的流向,似乎能对上。另外,蔡京府中传出消息,对蔡明远今日遇袭之事,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王伦缓缓握紧了手中的袍子,柔软的布料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褶皱。他抬眼望向漆黑的天幕,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所有方才的儿女情长都被压下,只剩下深沉的算计与决断。
“知道了。”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风雨欲来的静默,“传信给闻先生,账册线索,重点查与河北军镇往来。至于蔡明远这边…暂时观望,但这条线,不能断。”
他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赵云罗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湮灭。
“该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