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征服与杀戮,而是理解、包容与新生!我信李助是明理之人,我更信,我以国士之诚待他,他必以国士之风报我!若他真不顾道义,悍然加害……那也只能证明,他并非我所以为的国士,我王伦……看错了人,死亦无憾!”
这一番话,格局宏大,气魄恢弘,既有对生命的悲悯,又有对人才的尊重,更有开创盛世的雄心与担当。帐内众将,从卢俊义、关胜到最基层的校尉,无不被这番肺腑之言深深震撼,原先激烈的反对与担忧,渐渐化为了汹涌澎湃的敬佩与折服,更有一股热流在胸中激荡!卢俊义虎目含泪,再次重重抱拳,声音哽咽:“主公……胸怀似海,义薄云天!卢某……再无异议!唯请主公应允,卢某亲率麾下最精锐的燕云骑,于黑石峪外十里处隐秘接应。若寨中信号火起,或明日此时仍未见主公平安归来……卢某便亲提大军,踏平黑石峪,鸡犬不留!”
王伦知这已是众将所能接受的底线,心中感动,点头应允:“好!便有劳卢将军了。”
于是,王伦仅带军师陈韬一人,二人依旧扮作云游相士,陈韬手持“铁口直断”的布幡,王伦青衫落拓,神情自若,仿佛不是前往龙潭虎穴,而是去赴一场故人之约。他们骑着马,不疾不徐地再次来到了黑石峪李助营寨之外。
守寨的兵卒比上次更加警惕,刀枪齐举,厉声喝问。
王伦从容不迫,与陈韬相视一笑,打了个稽首,朗声道:“贫道二人云游至此,见此地兵戈之气冲霄,然将星晦暗,忠魂无依,特来再结善缘。烦请再通禀金剑先生,便说故人去而复返,此番不为算命,只为与他……**了却一段因果,指一条通天大道**。”
兵卒见这两人去而复返,言语愈发玄奥,不敢怠慢,再次飞奔跑入中军帐禀报。
此时的李助,正独自坐在帐中,面前摊着的地图仿佛成了嘲讽他的涂鸦。肩胛的伤痛远不及心中的万一。李懹站在一旁,拳头紧握,牙关紧咬。帐中其他将领则个个垂头丧气,营中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绝望氛围。听闻那两位道士居然又来了,所有将领都愣住了。
李懹第一个怒道:“叔父!此二人行踪诡异,必是王伦细作!上次未能拿下,此次断不可放过!”
李助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而空洞:“了却因果?通天大道?……呵呵,我等已是瓮中之鳖,还有何因果可了?还有何大道可通?……请他们进来吧。”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盼。
片刻,王伦与陈韬再次飘然入帐。这一次,王伦的目光更加平静,也更加深邃,他直接望向主位上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李助。
李助看着去而复返的二人,尤其是那位青衫“师弟”,只觉得对方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与压迫感比上次更加强烈,他苦笑道:“道长去而复返,究竟意欲何为?莫非嫌李某还不够落魄,特来嘲讽不成?”
王伦微微摇头,目光中竟带着一丝同情,他不再绕任何圈子,开门见山,声音却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帐中每一个人耳膜嗡嗡作响:“先生可知,**为何星移斗转,为何沧海桑田?为何强秦二世而亡,盛唐难逃衰乱?**”
他不等李助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斩钉截铁:“非关天意弄人,实系**人道有亏**!君王无道,则民心如散沙,百川背流;朝廷腐败,则根基似朽木,大厦将倾!王庆盘踞淮西,内不能修明政事,泽被苍生,外不能选贤任能,巩固疆土;反而信用奸佞,猜忌忠良,纵情享乐,苛待百姓!其败亡之局,早在黑风峡密旨诛杀杜壆之时,便已注定!其后弃李助于纪山,更是自毁长城!先生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挽狂澜于既倒之心,又如何能扶得起这早已从内部烂透的朽木?先生所忠者,非是王庆其人,乃是自己心中那份‘忠君’的执念,一个早已被现实击得粉碎的、虚幻的泡影罢了!”
这番话,比上一次更加犀利,更加深刻,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李助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创口!他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指着王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毕生所学的智谋,所持的信念,所坚守的节操,在这番直指本质、洞穿时代的论述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你……你……你究竟是谁?!”李助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骇与恐惧,仿佛看到了某种超越他理解的存在。
王伦踏前一步,周身气势陡然攀升,不再有丝毫掩饰,目光坦荡如皓月,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帐中每一个角落:“我,便是王伦。”
“王伦?!”
“他是王伦?!”
李懹和帐中所有将领几乎同时惊跳起来,兵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李懹的长剑更是直接指向王伦咽喉,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愤怒与杀意!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淮西的新主人,他们此刻最大的敌人,竟敢在两次试探之后,如此坦然地、单枪匹马地出现在他们这龙潭虎穴之中!
王伦却对周遭寒光闪闪的刀剑与冲天的杀气视若无睹,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灵魂仿佛都在颤抖的李助身上,语气诚挚而铿锵,如同宣誓:“李先生!王庆之死,乃其咎由自取,段二等奸佞伏法,乃天理昭彰!我王伦今日,与军师二人,不带一兵一卒,冒死前来,并非为了炫耀武功,也非为了逼迫将军!只因我深信,先生乃真正的国士!国士之才,当用于安邦定国,造福黎民,而非为一个早已逝去的、腐朽的王朝殉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我之心胸,可纳百川,容四海,更可容先生过往之‘忠’!淮西已迎来新生,天下百姓渴望太平!是继续抱着毫无意义的执念,让身后这数千依旧信任你、追随你的儿郎走向绝路,让黑石峪成为我等以及他们所有人的埋骨之地;还是放下过往,与我携手,共御外侮,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明盛世,让这‘忠义’二字,摆脱愚忠的桎梏,拥有更广阔、更光明、更值得追求的天地?**此一念,系于先生!此四千将士的生与死,系于先生!淮西未来能否免于再起战火,亦系于先生!**”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与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助身上。李助怔怔地看着王伦,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毫无作伪的真诚、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那睥睨天下、却又心系苍生的雄心壮志。他回想起王伦入主南丰后萧嘉穗的作为,回想起王庆时代的黑暗与混乱,再对比王伦方才那番彻底颠覆他认知、却又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的言论……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迷茫,所有的痛苦与不甘,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与答案。
时间仿佛凝固了。良久,良久。李助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他推开李懹依旧指着王伦的长剑,一步步,踉跄却又坚定地走到王伦面前。他脸上的痛苦、彷徨、不甘,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浓雾般渐渐褪去,最终化为一种如同经过地狱之火淬炼后的平静与一种新生的坚定。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破损不堪、沾满尘土的衣袍,然后,对着王伦,这个以孤身犯险的胆识、超越时代的见识和包容天下的胸怀彻底折服了他的新主,推金山,倒玉柱,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带着解脱般的颤抖,与一种找到归宿的沉重与释然,无比清晰地在寂静的帐中响起:
“李助……拜见主公!往日……往日愚忠,泥足深陷,不见泰山!犹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徒惹人笑!蒙主公不弃,以国士相待,亲身犯险,再三点拨迷津……李助……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天下,何为真正的大义!从今往后,李助此身,此心,尽付主公!愿效犬马之劳,以供驱策,虽肝脑涂地,九死……其犹未悔!”
这一拜,情深意重,气贯长虹!彻底斩断了与旧时代的所有牵连,也标志着淮西境内最后一股成建制的抵抗力量,从此真正地、心悦诚服地归入了王伦的麾下,成为他开创伟业的重要基石。
王伦心中激荡,连忙上前,双手用力扶起李助,动容道:“能得先生相助,如旱得甘霖,如虎生双翼!此乃王伦之幸,三军之幸,亦是天下苍生之幸!”
李助抬起头,眼中虽仍有泪光,却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寻回了久违的方向。
李懹以及帐中其余将领,见李助已然归心,又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王伦那番为国为民、气魄惊人的言论,以及他孤身犯险、以诚待人的胆识与胸襟,心中再无半点犹豫与芥蒂。不知是谁率先还刀入鞘,紧接着,一片铿锵之声响起,众将纷纷收起兵刃,整理衣甲,然后齐齐上前,对着王伦,这位他们未来的主宰,躬身行礼,声音由杂乱迅速汇聚成一股坚定而洪亮的声浪:
“末将等,愿追随主公!”
这声音,冲破了营帐的束缚,在黑石峪的山谷间回荡,宣告着一段旧恩怨的终结,与一个崭新篇章的开启。
王伦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面孔,从李助的睿智坚定,到李懹的年轻悍勇,再到其余将领的敬畏与臣服,他心中豪情涌动,知道淮西之地,至此才算真正意义上,完完全全地、从疆土到人心,尽数归于掌握。他伸出双手,虚扶众将,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
“好!诸位将军请起!自今日起,我等便是一家人,同心同德,共襄盛举!前尘往事,皆如云烟散去;未来功业,正待我等携手开创!”
帐外,秋日的阳光刺破云层,将温暖的光芒洒向黑石峪的每一个角落,也透过帐门的缝隙,照亮了这片曾经被绝望笼罩的军营,预示着一段充满希望的新征程,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