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津桥的寒意,仿佛化作了有形的冰霜,被王伦悄然带回了清源客舍。密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却关不住室内那几乎能冻结血液的沉重。王伦默然立于桌旁,将那枚非金非木、刻着奇异纹路的令牌轻轻放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如同丧钟的前奏,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烛火摇曳,映得他脸色明暗不定。燕青、乔道清、时迁无需多言,目光瞬间被那令牌攫住,再看向王伦那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的眼眸,便知——那通往唯一生路的、也是直坠地狱的交易,已然达成。
“主公?”燕青率先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他惯常的从容已被连日来的压力磨损,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化不开的忧色。
王伦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映出一种冷硬如铁的决然。“太子予我三样东西:刑部大牢外围禁军详细的轮值时刻与巡逻间隙图、太师府部分核心区域的建筑结构与暗哨分布草图,以及这枚……”他指尖点了点那冰冷的令牌,“或许能在关键时刻,阻敌片刻的保命符。”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却字字如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代价是,我们要为他,从蔡京那经营得铁桶一般的老巢里,盗出那份关乎国运的《北疆山川隘口舆图》副本!”
“盗图?!”时迁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俺的亲娘祖宗!那太师府……那地方比阎罗殿的油锅还烫脚!蔡京老贼身边圈养了多少奇人异士?机关暗道恐怕比俺身上的汗毛还多!这……这哪里是虎口拔牙,这分明是抱着火药桶跳进炼钢炉啊!”他上次任务在荒宅外目睹的惨状尚未从眼底完全散去,此刻又被这更恐怖的任务激得浑身汗毛倒竖。
乔道清捻须的手指猛地顿住,那几根保养得宜的长须几乎被他捻断。他眉头锁成深深的川字,眼中清光流转,却尽是凝重:“太师府……贫道虽未亲至,然蔡京权倾朝野,网罗天下左道,其府邸必是龙潭虎穴中的龙潭虎穴!必有高人布设奇门阵法,扰乱天地气机,遮蔽卜算窥探。寻常遁术、灵觉探查,恐难越雷池半步。且那日所见的‘紫袍妖道’之流,观其路数,与守护太师府的邪异体系恐怕同出一源,甚至更强!彼辈对道法、神魂波动感知极为敏锐,稍有不慎,便是自投罗网!”
连最为沉稳、智计百出的燕青,此刻也露出了极度凝重的神色,他上前一步,声音沉缓却带着千钧之力:“主公,此举风险是否过于骇人?盗取此图,无异于直刺蔡京心窝!一旦事机不密,稍有败露,非但我等立成朝廷倾力剿杀、不死不休之死敌,更会立刻将太子殿下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地!届时,非但救人无望,恐有……顷刻之间,全军覆没,尸骨无存之危!”他话语冷静,分析透彻,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众人耳中,点明了这看似一线生机背后,那恐怖到极致的连锁反应与无底深渊。
王伦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他们脸上清晰的担忧、眼底深藏的恐惧、以及那份基于现实理性的质疑尽收眼底。他胸腔内同样心潮翻涌,这何止是火中取栗?这分明是攥着一根蛛丝,去攀爬刀山火山!但形势逼人,强敌环伺,那刑部大牢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已没有他路可走,唯有行此险招,向死而生!
“我知此行之险,胜过我们过往经历任任何一场恶战,任何一次突围。”王伦的声音在狭小的密室内回荡,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压住惊涛骇浪的沉稳力量,“然而,诸位兄弟,且抬眼看看这局棋!”他猛地一拍桌上那幅简陋却标注着无数危险的汴京草图。
“方姑娘与方天定身陷囹圄,日夜煎熬;江南的弟兄们正怀着必死之心,浴血北上;岳飞被一纸荒唐圣旨强行召回,壮志未酬;蔡京老贼推动那亡国灭种的联金之策,已是箭在弦上!这每一件事,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你我的心上!我们等不起,也避不开!这汴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我们已然入局,退缩,唯有被碾碎成泥!”
他走到桌前,手指如铁,重重地点在代表太师府和刑部大牢的两个墨点上,仿佛要将图纸戳穿:“太子需要我们这把‘刀’去斩断蔡京最锋利的爪牙,我们也需要太子提供的这线生机,以及……借此机会,将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恶臭的死水,彻底搅浑!唯有让蔡京自顾不暇,让这汴京城乱起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我们才能在那铁板一块、森严如鬼域的刑部大牢上,找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可乘之机!”
他的分析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浇头而下,让众人瞬间从情绪的恐慌中被拉回残酷的现实,也于绝境的黑暗中,看到了那唯一一条扭曲、危险却可能通往生天的路径。
“所以,主公之意是……”燕青眼中精光爆射,他心思电转,似乎瞬间捕捉到了王伦宏大布局的核心。
“声东击西,火中取栗!”王伦斩钉截铁,八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密室之中,“我们的最终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救人!但如今,我们要将这看似不可能的‘盗图’与‘救人’两件事,拧成一股绳,变成一件事!”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的火炬:“我们要在同一个晚上,同一个时辰,兵分两路,同时动手!一路,由我亲自带队,辅以精锐,依太子所供图纸,潜入太师府,不仅要制造足够大的混乱,更要伺机盗取那幅舆图!此举首要目的,非是必得图卷,而是要以身为饵,要将蔡京的注意力,将他麾下那些妖魔鬼怪,乃至汴京城部分精锐的防卫力量,牢牢吸引、钉死在太师府!”
“另一路,”他目光转向燕青和乔道清,带着无比的信任与重托,“由燕青全权指挥,乔道长以术法全力辅佐,时迁兄弟为先锋尖刀!趁太师府大火一起,爆炸声震天,全城震动,刑部大牢那些守卫心神被夺、甚至部分兵力可能被临时抽调去‘救驾’的千载难逢之刹那,发动雷霆一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救出方姑娘与方天定!”
此计一出,满室皆惊!这不仅是大胆,简直是疯狂到了极致!将两个最凶险、最不可能的任务放在同一时间进行,互为犄角,却又相互依存,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丝毫差错,速度慢上一分,力量弱上一筹,都将导致一环崩溃,满盘皆输,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主公!万万不可!”燕青急趋一步,声音都变了调,“太师府何等凶险!那是蔡京经营多年的老巢,堪称天罗地网!您乃我等主心骨,万千兄弟所系,岂可亲身犯此奇险!让属下去盗图,您来主持救人大局,方是万全之策!”
王伦断然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丝毫置疑:“太师府之局,诡谲莫测,非我亲往不可。我与蔡京明里暗里交道颇多,更了解其人心性诡诈,且‘盗图’乃是与太子交易的核心,我必须亲自在场,方能临机决断,把握那稍纵即逝的机会。而救人一路,关乎我们此行的根本,不容有失!燕青你心思缜密,沉稳果决;乔道长术法通玄,能应对左道邪法;时迁兄弟身手冠绝,善于潜入破局。你三人联手,正可担当此擎天重任!”
他看向脸上犹带惊惶却强自镇定的时迁:“时迁兄弟,此次你不再是外围探路,而是要真正潜入那龙潭虎穴的核心,为我们打开生命通道,责任重于泰山!”
时迁看着王伦那毫无保留的信任目光,想起荒宅外同道的惨死,一股混杂着恐惧与血性的热气猛地涌上心头,他把瘦削的胸脯拍得砰砰响,嘶声道:“主公放心!俺这条鼓上蚤,就算把太师府的房梁钻透,地板撬穿,豁出这条命去,也一定给哥哥们把路蹚出来!”
乔道清深知王伦决心已定,长叹一声,拂尘一摆,肃然道:“既如此,贫道必竭尽毕生所学,炼制‘破煞符’、‘敛气丹’,拼着元气大伤,也要干扰对方术法探查,护佑燕青兄弟一路周全。只是……太师府那边,邪异异常,主公您……”
“太师府我自有计较。”王伦打断他,眼中闪过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决绝光芒,“诸位,此计虽险,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我们要让蔡京,让这汴京城的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的目标是那幅关乎边防空虚的舆图,实则,我们的利刃,始终指向刑部大牢!我们要在这汴京城的心脏,放一把足够大、足够亮、足够灼人的大火,大到能照亮通往刑部大牢的路,亮到能刺瞎所有窥探的眼睛,灼到能让蔡京手忙脚乱!”
**就在王伦于密室中定下这石破天惊的连环计策的同时,汴京城外数十里的一处荒废义庄内,烛火如豆,摇曳不定,映出几十张饱经风霜、疲惫不堪却写满凶狠与决绝的脸庞。**
“砰!”方杰一拳狠狠砸在积满灰尘、散发着霉味的破旧棺椁上,发出沉闷骇人的响声,木屑纷飞。“消息确认了?!刑部大牢外围有邪门阵法,我们派去的三批好手,连靠近都难,就……就没了音讯?!”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双目赤红如血,仿佛要滴出血来。
杜微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的一只手臂用染血的肮脏布带紧紧缠着,隐隐还有血渗出,显然沿途遭遇了惨烈的搏杀。“少将军,蔡京老狗早有防备,布下了天罗地网。硬闯……只是白白送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