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太子和公主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受苦,看着圣公心血付诸东流……”方杰的声音哽咽了,这个年轻的将领,肩上扛着太多太重的东西,几乎要将他压垮。
“不!”杜微猛地低吼一声,眼中闪过饿狼般噬人的凶光,“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硬的碰不过,就来阴的!蔡京在汴京产业众多,爪牙遍布!我们动不了铜墙铁壁的大牢,还动不了他那些为非作歹的狗腿子吗?杀人!放火!制造混乱!把动静往大了闹,往疯了闹!就算救不出人,也要崩掉那老贼几颗牙,让他寝食难安!让这汴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我江南儿郎的血,还未流干!魂,还未散尽!”
“对!闹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血流成河!”残存的“影子营”死士们被这绝望中的疯狂点燃,纷纷低吼起来,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像一群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却獠牙尚在的孤狼,准备在敌人最繁华的心脏地带,进行最惨烈、最不计后果、也最是绝望的反扑。他们要用自己的血与命,在这汴京的夜幕上,涂抹上最刺眼的猩红。
**东宫,柔福殿。香气馥郁,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
赵云罗又是一夜未眠。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她却觉得周身的寒意比深夜更重。自从那夜对太子说出那番近乎“献策”的话后,她便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惶恐与自责之中。她不断地在心底拷问自己,那样做究竟是对是错?是将王伦推向了一条可能的生路,还是……更快地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毁灭深渊?
一名心腹宫女悄无声息地溜进来,步履轻得像猫,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殿下,奴婢打听到了。清源客舍那边,今日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异动,采买的人比往日多了,而且……采买的物事里,多了些火油、硝石之类,气氛……很沉,很紧。”
赵云罗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异动……采买火油硝石……他们要行动了!在太子提供了关键情报之后,他们就要去闯那九死一生、不,是十死无生的太师府和刑部大牢了!
她踉跄着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苍白憔悴、眼圈乌黑的容颜,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大宋公主的明媚光华?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支王伦昔日赠她的、通体莹白的羊脂玉簪,指尖触及那温润的玉石,却只感到一片冰凉,直透心底。
她将玉簪紧紧攥在手心,直到坚硬的棱角深深刺痛了柔嫩的皮肤,留下清晰的印痕,几乎要渗出血来。仿佛只有这肉体的疼痛,才能暂时压制住那灵魂被撕扯的剧痛。
“备笔墨。”她忽然道,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她要去信,写给王伦。不是挽回,不是质问,或许……只是一句苍白的提醒,一句无力的诀别。她不知道这封信能否冲破重重阻碍送到他手中,也不知道即使送到,在那滔天巨浪即将掀起的时刻,又能改变什么。但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将这满腔无处安放的担忧、悔恨、爱意与绝望,找到一个倾泄的出口。否则,她会被这无声的酷刑彻底吞噬、逼疯。
**太师府,更深层的地下密殿。这里不见天日,唯有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光,照亮了墙上那些用朱砂混合着不明液体绘制的、繁复诡异、仿佛活物般微微扭动的符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与香料混合的、令人头晕目眩、心生烦恶的气息。**
三名紫袍道人呈品字形盘坐在中央的蒲团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有实质的黑灰色雾气。居中者,袍袖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云雷纹,正是蔡京麾下左道修士的首领,被尊称为“玄冥先生”的妖道。他的面容枯槁,双眼竟然是诡异的灰白色,没有瞳孔,仿佛两口深不见底、埋葬了无数亡魂的枯井。
一名低级紫袍弟子躬身而入,跪在丈外,不敢抬头,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启禀先生,城外‘阴煞侦测网’连续感应到多股带着浓烈血腥煞气与怨恨的异种元气潜入,轨迹散乱,应是江南来的那群老鼠,正在试图化整为零,渗入城内。另外,东宫那边,我们潜伏的‘耳目’回报,昨夜太子曾秘密出宫,虽极力掩饰行踪,但……恐与龙津桥的异常波动有关。”
玄冥先生缓缓睁开那双骇人的灰白之眼,喉咙里发出夜枭般沙哑低沉的笑声,在空旷的密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呵呵……桀桀……鱼儿……终于都游进网里了。江南的血食,东宫的小动作……很好,很好。”他枯瘦如鸡爪的手指缓缓抬起,掐着一个诡异的手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黑气从他指尖溢出,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般在空气中扭动。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活气,“各阵眼加强戒备,尤其是书斋和刑部大牢外围,将‘蚀魂迷雾’的浓度提升三成。让‘影卫’也动起来,像幽灵一样散布出去,看看有哪些不怕死的蝼蚁,想来碰碰运气,试试这汴京城的水深。”他灰白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投向虚无,“正好,用他们的精血魂魄,来滋养我的‘万魂幡’。此宝若成,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难逃魂飞魄散之苦……蔡相的大业,指日可待。”
**黄河渡口,风雪弥漫,天地苍茫。**
岳飞牵着那匹跟随他转战千里的战马,默然立于咆哮的黄河岸边,身前是摇摇欲坠的简陋渡船。他回望南岸,目光似乎要穿透这重重风雪,看到那片他曾经浴血奋战、即将功成却被迫放弃的土地。他面容沉静如水,唯有紧握缰绳、以至于骨节剧烈凸起、泛出青白色的手,泄露着内心那足以翻江倒海的波澜壮阔与无边憾恨。
“元帅,船已备好,可以过河了。”亲兵牵着他的马,低声禀报,声音里也充满了不甘与压抑。
岳飞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南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未竟的功业、那枉死的将士、那沦陷的河山都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毅然抬脚,踏上了那在风浪中起伏不定的渡船。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忠诚、抱负与无奈,奔涌向前,无人能够挣脱,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清源客舍密室内,王伦的最后部署也已下达完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引而不发的、一触即爆的杀气。**
“……目标、路线、时机、信号、接应、撤退方案,都清楚了吗?”王伦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燕青、乔道清、时迁每一张坚毅而决然的脸。
“清楚了!”三人凛然抱拳,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如同金石交鸣。
“好。”王伦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而沉凝,仿佛将所有的担忧、恐惧、犹豫都压入了肺腑深处,只留下纯粹的、冰冷的战斗意志。“各自分头准备,检查装备,熟悉地图,调整状态。明日酉时三刻,依计行事!”
他猛地转向窗外,汴京的天空依旧阴沉如铁,浓云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足以淹没一切、毁灭一切的暴风雪。
“这把火,”王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点燃灵魂的决绝,“就由我们来点!不仅要照亮这黑暗,更要……烧它个通天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