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妥善保管”、“万无一失”数字，咬得极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赵桓的心上，也像是在对整个朝堂宣告着他的绝对掌控力。赵桓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四肢百骸都一片冰凉！蔡京这不仅是在公然示威，更是在布下一个死亡的陷阱！他不仅知道王伦的存在，甚至可能连龙津桥之会、令牌、地图……一切细节都已了如指掌！王伦他们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可能已经在对方的监视与算计之下！
赵佶被蔡京这番“有理有据”、“准备万全”、“前景辉煌”的言辞彻底打动，脸上的犹豫之色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挥毫泼墨、绘制盛世画卷的兴奋与激动，他抚掌赞道：“太师老成谋国，思虑周详，可谓算无遗策！联金之策，经太师如此铺排，确是为我大宋开创万世太平之良机，朕看……”
眼看皇帝就要在金口玉言，一锤定音，赵桓心急如焚，双目尽赤，却一时被那“舆图”和蔡京的威势所慑，找不到更有力的、能立刻扭转乾坤的理由，心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力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慌乱、完全不顾宫廷礼仪的奔跑声，伴随着声嘶力竭、充满了惊恐的呐喊！
“报——八百里加急！江南紧急军报！！”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尘土满面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破殿门侍卫的阻拦，狂奔入殿，在光洁的金砖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污脚印，扑倒在御阶之前，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陛下！祸事了！高太尉接掌大军后，不听副将劝阻，贪功冒进，在独松关中了方腊残部诱敌深入之计，全军……全军陷入重围，溃败！八万大军死伤殆尽，粮草辎重尽失！高太尉他……他陷入乱军之中，被……被方腊贼将石宝，一箭射穿咽喉，已然……已然以身殉国了！！”
“什么？！”
“高太尉阵亡？！”
“八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这怎么可能！方腊不是已然势穷了吗？！”
整个文德殿瞬间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彻底炸开了锅！方才还在争论联金抗辽、描绘盛世蓝图的百官，此刻全都陷入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恐慌之中！高俅再怎么不堪，也是朝廷委任的堂堂主帅，他的阵亡，尤其是如此惨烈的败绩，意味着江南战局可能彻底糜烂，之前岳飞浴血奋战打下的大好局面，顷刻间付诸东流！
赵佶脸上的兴奋与激动瞬间冻结，化为极度的惊愕，随即是滔天的怒火，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手指颤抖地指着下方，脸色铁青：“废物！无能的废物！岳飞刚走，才几天？！就……就酿成如此弥天大祸！朝廷的脸面，朕的脸面，都被丢尽了！！”他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完整，胸膛剧烈起伏。
蔡京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鸷与恼怒。高俅这个蠢货的死，不仅打乱了他趁机彻底掌控江南兵权的部署，更重要的是，这惨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力主临阵换帅的脸上，凸显了朝廷在用将上的巨大失误，这无疑极大地助长了太子一系的声势！
太子赵桓在最初的震惊后，心中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一道闪电！机会！天赐的良机！他立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由血淋淋的现实带来的转折点，猛地跨步出班，声音带着沉痛、悲愤，更有一种痛定思痛的决绝：
“父皇！江南战事骤变，八万将士血染沙场，此乃血淋淋的教训！正说明国之内患未平，隐忧深重，岂可再不顾现实，轻启外衅，两面树敌？！当务之急，是立刻稳定江南糜烂局势，追查败军之责，重新选派真正得力、堪当大任之大将，剿抚并用，方可彻底平定内乱！若此时，再行那风险莫测、将国运寄托于虎狼之口的联金之策，一旦江南再败，北疆生变，内外交困，腹背受敌，我大宋江山社稷，将何以自处？！祖宗基业，将置于何地？！请父皇暂熄雷霆之怒，以社稷为重，三思啊！！”
他这番话，合情合理，字字泣血，更是切中时弊，直指问题核心！顿时引得宿元景、宗泽等老臣纷纷跪地附和，连许多中间派，甚至一些原本倾向蔡京的官员，在此惨败的事实面前，也不得不承认太子所言才是老成持重之道。联金之策虽诱人，但显然江南这个燃眉之急的烂摊子，才是真正关乎朝廷存亡的迫在眉睫之事！
蔡京心中暗骂高俅无能误事，蠢不可及，面上却不得不顺势而为，他深吸一口气，出列道：“陛下，江南变故，确属突然，败军之责，必须严查。然联金之策，关乎国运长远，亦不可因一时之挫而全然废止。老臣以为，可暂缓推行，集中精力，先处置江南危局。待局势稳定，再行决议不迟。当务之急，是速派得力大将，接掌江南军务，稳住阵脚，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
他巧妙地将“暂停”归因于江南的突发变故，而非策略本身有问题，极力为自己和既定国策保留颜面和回旋的余地。
赵佶心烦意乱，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又想到江南溃败的惨状，那股虚火被深深的疲惫和后怕取代。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颓然：“就……就依太师所言。联金之事，容后再议。江南……江南……派谁去？谁能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殿中逡巡，最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武将班列中一个空着的位置上，那里，本应站着刚刚立下赫赫战功、却被他一道旨意强行召回京的岳飞。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悔意，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赵佶的心头，也无声地弥漫在整个文德殿。许多官员心中都升起同一个无奈而又清晰的念头：若岳飞仍在江南，何至于此……
**退朝的钟声，如同一声疲惫的叹息，在沉闷的气氛中响起。** 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文德殿，人人脸上都写着凝重。这场朝会，联金之策虽未通过，却无人感到轻松，江南的惨败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蔡京在秦桧、张邦昌、童贯等人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走过长长的御道。童贯脸上有些挂不住，高俅是他举荐的人，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秦桧则低眉顺眼，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如何借此机会更进一步。
一名心腹悄无声息地靠近蔡京，低语道：“相爷，江南‘影子营’的残余，今日在城中多处袭击了我们的人，还放火烧了两处货栈，制造了一些混乱。另外，清源客舍那边，似乎有异常调动。”
蔡京脚步未停，冷冷道：“江南的老鼠，垂死挣扎，不必理会，让他们闹。正好让官家看看，这天下离了老夫，是何等的混乱！清源客舍……哼，盯紧了，还有东宫。老夫倒要看看，这盘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风暴，就要来了。正好一并清洗。”
**黄河渡口，岳飞已登岸北来。** 他接到了最新的邸报，知道了高俅兵败身死的消息，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拳头，望着汴京方向，目光复杂难言。国有奸佞，良将难为，这其中的悲凉与无奈，唯有自知。
**而在汴京城内一处隐秘的据点，方杰狠狠一拳砸在墙上，灰土簌簌落下。**
“杜叔！江南……江南的弟兄们干得好！杀了高俅那狗贼！”他眼眶泛红，既是激动，又是悲痛，为了这场胜利，不知又填进去了多少江南子弟的性命。
杜微擦拭着手中的淬毒匕首，眼神冰冷：“这是圣公和弟兄们用命换来的机会。我们在汴京，也不能闲着。今晚，就按计划，给蔡京老贼再添几把火！让这汴京城，彻底乱起来！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救出太子和公主！”
**清源客舍密室内，王伦也通过“地网”得知了朝堂争锋的结局与江南的变故。**
“联金之策暂缓……高俅败亡……”王伦沉吟着，眼中锐光闪烁，“蔡京受此挫折，必然更加警惕，也会将更多的力量收回身边。这对我们潜入太师府，是更大的挑战。但同样，江南的胜利，方杰他们的行动，也会分散他部分注意力。”
他看向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连绵的屋宇之后，将天边染成一片血色，仿佛预示着明日即将泼洒的鲜血。
“传令下去，计划不变！但提醒所有人，蔡京老贼此刻必如惊弓之鸟，守卫只会更加森严！明日行动，务必更加谨慎，更加迅猛！这把火，我们不仅要放，还要在蔡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以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放得惊天动地！”
夜幕，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暗流汹涌、杀机四伏的汴京城。各方势力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与调整，等待着黎明过后，那注定将被鲜血与火焰染红的一刻。文德殿上的余音尚未散尽，更大的风暴，已在漆黑的夜色中悄然凝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