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猛地扑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
窗外夜色深沉,庭院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哪里还有人影?
他砰地关上窗,回身冲到书案前,几乎是颤抖着,解下了箭杆上的那卷纸条。
纸条是某种特制的薄皮,触手微凉。展开,上面只有四个用朱砂写就的小字,笔迹僵硬刻板,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时机未到,妄动则亡。
没有落款。
但赵琮和冯敬,几乎在同一时间,认出了这笔迹和这警告的风格。
灰隼!
那个神秘莫测,为他们提供了大量资金和违禁物资渠道,却又始终隐藏在最深处的“盟友”!
他一直在监视着他们!甚至在此刻,发出了如此严厉而明确的警告!
“他……他说时机未到……” 冯敬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难以置信,“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赵琮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纸条上的朱砂字迹,像四滴猩红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时机未到?什么时候才是时机?等到他被圈禁,被废黜,等到冯家被连根拔起的时候吗?
妄动则亡?不动,难道就不是慢性死亡?
恐惧和愤怒如同两条毒蛇,在他心中疯狂撕咬。灰隼的警告,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方才升腾起的、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却也让绝望的寒意,更加刺骨地渗透进来。
他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掌心,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警告捏碎。
“他……终究不是和我们一条心。” 赵琮的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只是在利用我们,达成他自己的目的。如今我们成了弃子,他便来警告我们不要坏了他的事……”
冯敬看着外甥眼中重新燃起的、却更加混乱和绝望的光芒,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决绝,也开始动摇。灰隼的警告,不能全信,但也绝不能无视。此人神秘而强大,他若真的认为此刻动手必死无疑……
“那……我们该怎么办?” 冯敬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茫然。
赵琮没有回答。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里,仰着头,望着书房顶部繁复的藻井彩绘,眼神空洞。方才那股想要拼死一搏的疯狂劲头,被灰隼的警告和更深沉的恐惧,冲击得支离破碎。
然而,穷途末路之下,那点疯狂的火星,并未完全熄灭,只是在绝望的灰烬下,阴燃着,等待着某个契机,或许会再次爆燃成毁灭一切的烈焰。
他攥着纸条的手,缓缓松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飘落在地。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将两人惨淡而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
几乎就在那支乌黑弩箭射入二皇子书房的同一时刻,城南别院,苏绣棠的书房里,烛火也亮着。
谢知遥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脱下沾了尘灰的外袍,接过苏绣棠递来的一杯热茶,一饮而尽,才低声开口:
“京西大营那边,有异动。冯远麾下的一标人马,今日傍晚开始,以‘校验器械、夜间拉练’为名,集结待命,取消了原定的休沐。营中气氛有些不对劲。”
苏绣棠正在整理今日各方传来的消息,闻言抬起头,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了然。
“狗急跳墙了。” 她放下手中的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二皇子这是被逼到了绝路,想动用最后一点武力,做困兽之斗。”
“冯远那三千人,算是京畿驻军中的精锐,又是冯家嫡系,若真被他猝然发难,控制京城几处要害,确实会造成大乱。” 谢知遥眉头微蹙,“父亲已经知晓,正在调动北门禁军加强戒备。但冯远若真以‘演练’为名强行向京城移动,在未明确其反迹之前,直接拦截恐生变数,也容易被他反咬一口。”
苏绣棠沉吟片刻,问道:“京西大营的主帅,是何态度?”
“主帅曹骏,早年曾受过冯家些许恩惠,与承恩公也算有香火情分。此人性格持重,或者说……有些优柔寡断,不愿得罪人。若非铁证如山,或上峰严令,他恐怕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知遥分析道。
“那就给他铁证,给他严令。” 苏绣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二皇子与冯远私下调动兵马,意图不轨,这便是铁证。侯爷以兵部尚书、总领京畿防务之职,下令曹骏控制所部异动,擒拿冯远,这便是严令。”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推演过无数遍的事实:
“二皇子如今已是惊弓之鸟,灰隼的警告或许能让他迟疑,但绝望之下,他未必会听。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冯远这部人马,必须按死在营中,绝不能让他们踏出京西大营一步。”
她转过身,看着谢知遥:“需要侯爷立刻行动,手令必须在天亮前送到曹骏手中。同时,我们安插在京西大营附近的人,要密切监视,一旦冯远所部有异常出营动向,立刻飞马报信。必要时……” 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可以让阿青带人,制造些‘意外’,比如粮草失火、军械库走水,拖住他们,为侯爷的手令和朝廷的正式反应争取时间。”
谢知遥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府,禀明父亲。京西大营那边,我也会加派人手盯紧。”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苏绣棠一眼。烛光下,她站在窗前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但背脊挺直,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夜幕,看到远方军营中的躁动,看到皇宫御书房里的权衡,看到二皇子府中那绝望的疯狂。
“你自己,小心。” 他低声道。
苏绣棠微微颔首:“你也是。”
谢知遥不再多言,转身没入夜色。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苏绣棠走回书案边,却没有立刻坐下。她拿起桌上那份关于“瑞丰”皇庄的监视记录,目光落在上面,却又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更深处。
灰隼在这个时候发出警告……是觉得二皇子必败无疑,不想被牵连?还是……另有深意?
二皇子若真的一意孤行,发动兵变,无论成败,都必然是一场震动朝野的腥风血雨。而在这风暴之后,那始终隐藏在最深处的影子,会不会……趁机浮出水面?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冰凉的、染过血的半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