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深绣

第142章 余波

永昌十五年六月二十六,晨光来得似乎比往日都慢些。

天际先是泛起一层沉闷的铅灰色,许久之后,那灰色才被一点点挣扎着透出的、稀薄的鱼肚白所取代。没有霞光,也没有鸟雀清脆的啼鸣,只有一层湿漉漉的、带着昨夜未散尽的血腥与焦灼气息的薄雾,无声地笼罩着整座皇城,将那些巍峨的殿宇楼阁、高耸的宫墙飞檐,都模糊成一片片沉默而沉重的剪影。

御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

几盏硕大的宫灯将室内照得通明,却也照出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微的尘埃。浓重的龙涎香气从角落的鎏金香兽口中缓缓吐出,试图掩盖某种更深沉、更难以驱散的气息——那是连夜审讯的疲惫,是父子决裂的痛楚,是江山社稷面临动荡后的余悸,还有一种属于帝王的、深不见底的孤寒。

皇帝赵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身上那件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愈发清癯。不过短短几日,他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眼下的青影浓重得用脂粉也难以遮掩。他没有戴冠,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花白的头发,几缕发丝垂在额前,他也无暇去理。

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已经整理过一遍,分成左右两摞。左边是昨夜至今晨,关于查抄二皇子府、承恩公府,控制、审讯一应涉案官员的初步奏报,以及京西大营冯远部被控制、兵变阴谋瓦解的详细呈文。右边则是今日早朝需要处理的日常政务,相比之下,显得单薄许多。

皇帝的手搁在左边那摞奏章最上面一份的封面上,手指微微蜷曲,许久未曾翻开。他的目光有些空茫,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纸张,望向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地方。

定北侯谢凛垂手站在御案下首左侧,身上依旧穿着那身深紫色的朝服,只是未戴梁冠。他站姿笔挺,面容沉肃,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不会疲倦的石像。兵部尚书、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等几位重臣分列两旁,人人脸上都带着连夜未眠的疲惫和事态重大的凝重,书房内安静得只闻彼此的呼吸声,以及更漏滴答的轻响。

良久,皇帝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他抬起眼,目光在几位重臣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谢凛身上。

“定北侯。”皇帝开口,声音嘶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仪,“此次京畿动荡,你能当机立断,调度有方,迅速稳定局势,瓦解祸患于萌芽,于社稷有功。”

谢凛立刻躬身,声音沉稳:“臣惶恐。此乃臣分内之责,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方能不辱使命。”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谦,目光又转向案上的奏章:“五皇子赵珩,心系社稷,勇于揭发奸佞,虽处事或有急切,然其忠君体国之心,朕已明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至于在此事中,提供关键线索、暗中襄助的有功人员……”

他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谢凛,又似乎只是随意地落在虚空。

“……待案情彻底明晰,所有证据链完整,涉案人等一一审结之后,再行论功封赏不迟。”皇帝最终这样说道,语气平淡,将具体的名字轻轻带过。

谢凛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只深深一揖:“陛下圣明。”

这便是定下了基调。二皇子一党是必须严厉清算的罪人,五皇子是揭发有功的皇子,定北侯是稳定局面的功臣。而那个真正将最关键证据送到五皇子和定北侯手中,一步步引导局面走向的人,她的功劳,被暂时搁置,隐于幕后。

是保护?是谨慎?还是……某种更深沉的帝王权衡?

无人敢问,也无人能答。

皇帝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奏报,手指终于翻开了最上面的一份。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带着冷意的平稳,开始下达一道道旨意:

“二皇子赵琮,身为皇子,不思忠孝,结党营私,贪墨无度,更蓄养私兵,窥伺神器,几酿大祸……着,削去王爵,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南苑,非朕亲诏,终身不得出。”

“承恩公冯敬,外戚干政,教唆皇子,贪渎军资,图谋不轨……着,夺去爵位,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永不许归。”

“一应核心党羽,依附为恶者,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按律严惩,绝不姑息。其名下非法所得田产、商铺、银钱,尽数抄没充公。”

“京西大营副将冯远,及其麾下参与密谋之军官士卒,由兵部与刑部共同审理,依军法、国法论处。”

一道道旨意,清晰而冷酷,如同秋日肃杀的霜刀,划定了这场惊天动地政争的结局。一个经营多年、曾经煊赫无比的皇子集团,就此轰然倒塌,烟消云散。朝堂之上,将迎来一次彻底而剧烈的清洗。

几位重臣躬身领命,神情肃穆。

皇帝说完这些,仿佛耗尽了力气,微微阖上眼,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吧。具体细则,拟好章程再报朕。”

“臣等告退。”

几位重臣鱼贯退出御书房,厚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满室的沉重与疲惫隔绝在内。

阳光渐渐驱散了晨雾,却驱不散京城上空弥漫的那股无形的压抑。

街市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叫卖声、车马声、人语声依旧。但细看之下,那些行人的步履似乎比往日匆忙了些,交谈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茶楼酒肆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话题总也绕不开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朝局巨变。不时有穿着皂隶服色或军中号衣的人马,押解着垂头丧气、身着华服却已除去冠带的人犯,沉默地穿过街巷,引来一片片躲闪又好奇的目光。

城南别院内,却仿佛另一个世界。

庭院深深,花木扶疏,几竿翠竹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愈发显得幽静。昨夜残留的紧张气息,似乎也被这和煦的晨光与宁静的庭院慢慢涤荡干净。

苏绣棠坐在书房临窗的榻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绫缎的长裙,外罩一件青灰色的薄纱比甲,颜色淡得几乎融入身后窗外那片苍翠的竹影里。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只用一根毫无雕饰的白玉长簪固定,脸上未施脂粉,连日来的操劳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下淡淡的青影尚未完全褪去。但她的神情却是松缓的,眼神清冽,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澄澈而平静。

她手里捧着一盏清茶,却没有喝,只是任由那温热的瓷壁熨帖着微凉的指尖,目光静静落在窗外那丛开得正盛的晚香玉上。

谢知遥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今日换下了劲装,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家常直裰,腰间未佩剑,步履也显得比往日从容了些。只是眉宇之间,那经年累月养成的、属于武将的锐利和警惕,并未因局势的暂时平定而完全消散。

他在苏绣棠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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