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旨意已经明发了。”谢知遥啜了一口茶,声音平稳,“二皇子削爵圈禁,承恩公流放,其余党羽按律严办。陛下……对父亲的稳定之功,对五皇子的揭发之举,皆有褒奖。”
苏绣棠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她转过脸,看向谢知遥:“对我们呢?”
谢知遥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小几上轻轻叩了叩:“陛下说,待案情彻底明晰后,再行论功封赏。”
苏绣棠的唇角,极淡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讥诮,也没有失落,只有一种了然的通透。
“这样也好。”她的声音很轻,像窗外竹叶的沙沙声,“树大招风。如今二皇子刚倒,朝局未稳,我们……确实不宜站在风口浪尖上。”
谢知遥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那丝因陛下未曾明确提及她功劳而产生的不平,也渐渐平息下去。他明白她的顾虑,也欣赏她这份在滔天功劳面前的清醒与克制。
“五皇子那边,”谢知遥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几日很是活跃。门下官员奔走联络,似乎有意接手二皇子留下的一些空缺和……人脉。”
苏绣棠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权力真空,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她慢慢说道,“五殿下经此一事,声望大涨,又得了陛下明旨褒奖,正是趁势而起的好时机。那些原本摇摆的,此刻靠过去,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她顿了顿,抬眼看着谢知遥,“静妃娘娘那边,似乎太过安静了些。”
谢知遥眉头微蹙:“长春宫宫门紧闭,静妃娘娘对外称病,自风波起后,未曾露过面,也未对朝局置喙一言。”
苏绣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静妃……那位曾经对她流露出善意和些许依赖的宫中贵人。在儿子声望如日中天之时,却选择深居简出,闭门谢客。是避嫌?是谨慎?还是……另有所虑?
“阿青那边,有什么发现吗?”她转而问道。
谢知遥摇了摇头,脸色沉凝下来:“二皇子府、承恩公府,以及几个核心党羽的宅邸,都仔细搜查过了。关于‘灰隼’,除了之前那些无法追踪来源的密信和指令,找不到任何能指向其真实身份的物证或线索。此人……仿佛从未真正存在过。或者,在二皇子这枚棋子彻底失去价值之前,他就已经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一切可能追查到的联系。”
书房内安静了一瞬。
窗外的阳光更盛了些,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苏绣棠将茶盏轻轻放回小几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二皇子……败得太快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尤其是在最后关头。金不换被控,王德安被困,皇庄被盯死,朝堂弹劾步步紧逼……他就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几乎是被我们……或者说,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着,走向了最疯狂、也是最容易失败的那条路——仓促起兵。”
谢知遥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你是说……”
“灰隼最后警告他‘妄动则亡’。”苏绣棠的指尖,在小几上缓缓划动,仿佛在勾勒某种看不见的轨迹,“可对于二皇子那样刚愎自用、又身处绝境的人来说,这样的警告,有时非但不能让他冷静,反而会刺激他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疯狂,让他更坚定地想要赌一把,证明‘灰隼’是错的。”她抬起眼,眼中一片清明,“灰隼……太了解他了。”
谢知遥的背脊微微挺直:“你的意思是,灰隼是故意引导二皇子走向兵变这条路?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二皇子兵变失败,对他而言不是损失吗?”
“如果,他真正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辅佐二皇子登基呢?”苏绣棠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果他只是利用二皇子的身份、野心和财力,去结交军方、囤积军资、安插人手,达成他自己某种更深层、更隐秘的目的呢?”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更远的地方:“那么,二皇子的倒台,甚至可能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当二皇子这枚棋子完成了他的使命,或者即将成为暴露他存在的风险时,一场注定失败的兵变,就是最好的‘断尾’和‘灭口’方式。二皇子一党彻底覆灭,所有与之相关的明面线索都会被朝廷清算、斩断,而真正隐藏在幕后的他,则可以借着这混乱与鲜血的掩护,更加安全地……潜伏下去,或者,进行下一步。”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随着她的话语,再次变得凝滞起来。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却丝毫驱不散这言语间透出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谢知遥久久不语,消化着她这番话中惊人的可能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扳倒二皇子,看似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实则可能只是揭开了更庞大、更黑暗阴谋的冰山一角,甚至……可能无意中帮了那个真正的黑手,清除了障碍,达成了其部分目的。
“如果真是这样,”谢知遥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灰隼所图,恐怕绝非寻常。二皇子倒台后,朝局洗牌,谁最能顺理成章地接收他留下的,尤其是军方的一些潜在人脉和影响力?还有那些被查抄的、来路不明的军资,最终会流向何处?由谁来接管、清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名字,和那名字背后,骤然变得复杂难测的阴影。
五皇子,赵珩。
那个在此次风波中声望急剧上升,以“揭发奸佞、忠君体国”形象示人,并且开始以更积极姿态接触军务、安插人手的皇子。
苏绣棠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洒在她素白的衣裙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沉静的深潭。
庭院里,那丛晚香玉开得正好,洁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香气馥郁。
“扳倒了一个庞然大物,”她望着那丛花,轻声自语,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却感觉……像是拨开了最表层的迷雾,露出了下面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她转过身,看向谢知遥,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直面真相的决然:“灰隼……你究竟是谁?藏在何处?下一盘……怎样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