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撑着船慢慢靠近码头,南县码头的喧嚣像潮水般撞来,混杂着腥、臭、香、腻的热浪,几乎要将人裹挟吞噬!
与其说这是码头,不如说是漂浮在水上的求生炼狱——战乱催生的畸形繁荣与深入骨髓的混乱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让人窒息的末世浮世绘。
近岸浅水区,木帆船、乌篷船、简陋筏子挤得密不透风,船帮碰撞的闷响、船家招揽生意的嘶吼、争抢泊位的咒骂声此起彼伏,刺得人耳膜发疼。赤膊的苦力踩着颤巍巍的跳板,扛着沉重的麻袋、米包在船与岸之间穿梭,古铜色的脊背被汗水浸得发亮,压抑的号子声里满是求生的艰难。
稍深的水域,几艘“快班船”和大货船还算气派,它们是连接县城与长沙、岳阳的命脉,却被逃难的舢板、小渔船围得水泄不通,活像被蚁群啃噬的巨兽。
最外围,一两艘冒着黑烟的小火轮格外扎眼,那是官方或豪门势力的专属工具,与周围的破旧木船格格不入,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威严。
沈知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远离码头核心区的偏僻处泊好船。
刚踏上岸,码头广场的人声鼎沸便如漩涡般将他卷入——这里有穿绸衫、戴瓜皮帽的商贾伙计,攥着账本眼神锐利,大声催促脚夫,算计着每一分利润;
有像泥鳅般穿梭的牙行与钱担子,牙行撮合着大宗交易,钱担子挎着褡裢,银元碰撞的脆响在嘈杂中若隐若现,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军警与地痞;
更多的是携家带口的难民,面黄肌瘦,蜷缩在角落,身边只有几个破旧包袱甚至一口铁锅,孩子的哭喊、女人的低泣混在喧嚣里,像针一样扎心。
而最横行无忌的,是帮派分子与保安队。敞着怀、腰里别着家伙的汉子大摇大摆地穿行,所到之处小贩、苦力纷纷避让,他们是码头的“保护者”,更是吸血的蚂蟥;
远处,穿得不伦不类的保安队士兵斜挎着老套筒,眼神贪婪地在人群中逡巡,像饿狼寻找着敲诈的目标。临河吊脚楼下,打扮艳俗的女子抛着媚眼,劣质脂粉味与汗臭、鱼腥、鸦片烟膏味搅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目眩。
“混乱,却也有机会。”沈知言攥紧了拳头,指尖泛白。
他虽对这龙蛇混杂的环境心生忌惮,却也清楚,只有这样的地方,黑市交易才会滋生,他这“散客”才能隐于人群。他瞥见那些半掩着门、需熟人引荐的“货栈”,也注意到墙角那些看似闲聊、实则打量行人的钱担子,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背上旧竹篓,身上只揣了几块银元和少量铜板,挑着一担二十多斤的鲜鱼——那是从空间里随手捞的,品相极佳——扮作来城里卖鱼、顺便采买的渔家少年,压低斗笠,像一滴水融入了人流。
“上好的洞庭青鱼!刚出水嘞!便宜卖咯!”他学着旁边渔民的腔调低声叫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自己显得自然。
很快,一个饭摊伙计被鱼的品相吸引,一番讨价还价后,二十多斤鱼换来了几十枚铜板和一张皱巴巴的小额法币——现如今像废纸一般的法币。
沈知言却没有太在意,他现在不缺钱,甚至可以说是很有钱,他卖鱼要的不是钱,要的只是“卖鱼郎”这个掩护身份。
交易完成,他顺势蹲在码头边缘的阴影里,假装休息,实则眼神如鹰隼般扫过整个广场。
钱担子们三两成群,蹲墙根、倚货摊,掂量银元时的飞快动作、对老实农民刻意压价的嘴脸,都被他看在眼里;
米铺门口排着长队,伙计用偏浅的木斗量米,价格牌上的数字擦改得模糊不清,一日数涨的焦虑写在每个人脸上;
半掩门的货栈里,体面人进进出出,门口精悍汉子的警惕眼神,都在暗示这里藏着大宗交易与紧俏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