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的初夏,是被大自然偏爱的调色盘。湖水是沉淀了一夏的湛蓝,像块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的宝石,无风时平滑如镜,映得天上的淡蓝也落了进来,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
江流岸边的芦花早已白透,一丛丛、一片片,风一吹便摇曳成雪浪,朦胧了湖与岸的界限。
稻田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湖边,齐整的稻禾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稻谷香混着湖水特有的微腥,还有泥土里散发出的湿润气息,酿成了收获季节独有的饱满与安宁,漫在空气里,吸一口都觉得踏实。
沈知言的乌篷船泊在柳荫深处,离渔村不过几里的水路。
夏日的阳光穿过碧绿的柳叶,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船板上、椅背上,暖融融的不似夏日灼人。
船尾的泥炉上,铁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遇着微凉的风,便轻轻散开,沾在柳叶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今日是周末,沈知言特意带着三姐妹一起出船,既是打鱼,又是度假。
春桃坐在船头,手里捏着针线缝补一张旧渔网。渔网的网线有些磨损,她得仔细把断处接好,指尖灵巧地穿梭着,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远处的湖面,生怕错过归航的渔船。
夏荷蹲在船中央,面前摆着个竹筛,正把晒了半干的虾米挑拣分类,个头大的单独放在一边,小的则攒在一起,动作麻利又仔细。
秋菊最是活跃,怀里抱着本崭新的《初级小学语文(第一册)》,小身子坐得笔直,磕磕巴巴地念着课文:“太……太阳,红……红彤彤……”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皱着小眉头,手指在书页上反复摩挲,嘴里小声嘀咕着,实在想不起来,才怯生生地看向沈知言。
沈知言半躺在船舱里的太师椅上,湖风微微舒服的吹拂在他身上,身上搭了条薄棉毯,眼帘微闭,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在停着留身旁那台黑色的矿石收音机里传出来的节目。
收音机里“滋滋啦啦”的杂音忽大忽小,偶尔捕捉到零星的戏曲唱段或是几句模糊的新闻播报。
“先生,‘祖……祖国’的‘祖’,怎么念呀?”秋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知言睁开眼,看向小姑娘手里的课本,轻声道:“祖,zu,祖国就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家。”
“那西藏,也是我们祖国的家吗?”秋菊歪着小脑袋问,眼里满是好奇,“货郎爷爷说,西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比云彩还高的雪山。”
“对,是我们家的一部分,”沈知言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层水汽,看到了那片遥远的雪域高原,“只是那片家,暂时还隔着一些艰难险阻。”
夏荷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道:“先生,学校的老师说,以前打仗的时候,好多地方都被坏人分开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要把所有的家都找回来?”
沈知言还没来得及回答,收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庄重激昂的播音腔冲破了湖面的宁静,带着些许失真,却字字铿锵: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送重要新闻!
我国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政府,已于本年五月二十三日,在北京签订《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即《十七条协议》!
此举标志着西藏获得和平解放,国家实现了完全的统一!这是人民解放事业和祖国统一事业的又一伟大胜利,是帝国主义企图分裂中国阴谋的彻底破产!”
陶壶的咕嘟声、柳叶的摩挲声、湖水的轻拍声,瞬间都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