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再去看时,只看到断壁残垣,老周也在轰炸中没了音讯,那股熟悉的烟草香,从此成了记忆里的疤。
解放后,沈知言从收音机里听说,国家开始整顿工商业,私人作坊都收归国营,却没想到,一家国营烟厂,会建到渔村的家门口。
看着工地上忙碌的身影,沈知言心里忽然一动——他比谁都清楚,这家烟厂的未来,远不止眼前这几间青砖瓦房。
他隐约记得,再过几十年,这家常德卷烟厂会搬地方,会扩大,会发展成全国顶尖的烟草企业,引进最先进的进口生产线,生产的“芙蓉王”等品牌,不仅在国内家喻户晓,还会走出国门。
那时的烟厂,待遇好得让人眼红:工资是常德最高的,五险一金齐全,有专属的职工宿舍、子弟学校、职工医院,逢年过节分发米面油、水果礼盒,甚至还有带薪年假、旅游补贴,比普通体制内岗位的待遇还要优厚的多。
是多少常德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存在,哪怕是当个临时工,都觉得脸上有光。
现在,烟厂刚奠基,正是招工的黄金时机。春桃已经16岁,刚好卡在招工要求的“16-25岁”门槛上,她识文断字,是沈知言这些年手把手教出来的,做事沉稳麻利,织渔网、缝补、做家务样样细致,正好适合工厂里挡车工、包装工这类需要耐心的岗位。
沈知言心里盘算着,打算给春桃谋一个实打实的未来——在这急速变革的时代,一份稳定且待遇优厚的铁饭碗,比守着渔船过一辈子安稳得多。
“乡亲们,静一静!”刘建国的声音打断了沈知言的思绪。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部服,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攥着卷成筒的文件,站在八仙桌上,声音比往常亮了八度,“根据上级指示,咱们城南渔村和周边的红星村、李家村、王家湾三个自然村合并,正式成立城郊新区!以后,咱们就是新区人了,归新区军委会领导!”
人群里立刻嗡嗡作响,像炸开了锅。
“新区?啥是新区啊?”李老憨拄着拐杖,凑到旁边的人跟前打听,满脸的疑惑。他活了六十多岁,只知道渔村、保、乡,从没听过“新区”这个词。
“我听城里来的工人说,新区就是要搞建设,修公路、盖工厂、建学校,以后咱们这儿就跟城里一样热闹了!”旁边一个年轻渔民接口道,眼里满是兴奋。
“那以后打鱼还让不让了?”有人担心地问,“我一家人就靠这湖吃饭呢。”
刘建国听到了,大声回应:“放心!打鱼照样让打!新区建设就是为了让大家日子过得更好,以后不仅能打鱼,还能进工厂上班,拿工资、吃商品粮,多好的事儿!”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热烈了,有期待,有疑惑,也有不安。沈知言看着春桃,她脸上也带着茫然,手里的渔网捏得更紧了。沈知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春桃抬起头,看着先生平静的眼神,心里忽然安定了些。她点点头,小声说:“先生说的是。”
成立大会开得很简单,刘建国宣读了上级文件,介绍了新区军委会的几位干部,然后亲手摘下了“城南渔村”的旧木牌,换上了崭新的“城郊新区管委会”木牌。新牌子是用整块松木做的,刷着红漆,白底黑字,阳光一照,亮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