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池日夜不息地连续运转到第十三天,正午的阳光最为炽烈时,出盐口流出的盐卤与凝结的盐晶,终于有了让所有目击者心头为之一震的、肉眼清晰可见的变化。
那原本就已足够奇异的苍蓝色盐晶,在灼目的日光直射下,开始泛出一种特殊的、类似上好精铁打磨后的冷冽金属光泽。盐粒本身似乎变得更加致密坚硬,互相碰撞时发出的声响不再是沙沙的摩擦声,而是一种近似细碎冰珠落在铜盘上的、清脆的“叮叮”声。捞起一把在掌心,沉甸甸的,棱角硌手,与之前几日出产的盐有了质感上的分野。
玄溟宗那位几乎以池为家的沈老盐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池边的。他顾不上仪态,颤抖着从随身的鹿皮囊中取出一枚特制的、用于快速测试卤水浓度的莲子。那莲子乌黑,表面有着极其精密的刻度。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老盐师小心翼翼地将莲子沉入刚从出盐口下方接取的、最新鲜的卤水样本中。
黑色的莲子在微浑的卤水中缓缓下沉,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它穿越了代表不同浓度的无形界限,最终,在轻轻一个晃动后,稳稳地停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莲子停留的位置旁边,木制量筒外壁上刻着的细线上。
沈老盐师佝偻着腰,脸几乎要贴到量筒壁上,看了又看,呼吸变得异常粗重。半晌,他才猛地直起身,由于动作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下,被旁边的徒弟连忙扶住。他却不管不顾,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个刻度,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近乎尖叫的穿透力:
“庚……庚度!是庚度盐火!真的……真的成了!”
“庚度”二字,如同两颗烧红的铁弹,砸进了人群,瞬间点燃了死寂。那是盐卤浓度达到一个关键质变节点的标志,意味着产出的盐不仅品质上乘,更具备了与许多重要物资(比如急需的铁)进行稳定、高价值交换的资格!
消息像被狂风卷起的野火,顷刻间燎遍了整个赤泊渊工地。曜戈正爽正在远离主池的第二条风渠挖掘现场,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变了调的呼喊声,他愣了一下,随即扔下铁锹,朝着主盐池的方向发足狂奔。脚上那双与皮肉几乎长合在一起的暗红色“血盐壳”靴子,重重踏在滚烫的沙土地上,每一步都扬起一溜烟尘,速度之快,让身后想跟上的人都望尘莫及。
他像一阵狂风般冲到池边,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池中景象,目光就先被沈老盐师那激动得近乎癫狂的神色攫住。下一刻,他一把“夺”过老盐师手中还握着的那把测试用的长柄铜勺——说是夺,不如说是老盐师激动得脱了手。曜戈正爽看也不看,直接探身,从结晶池最厚实、光泽最亮的那片区域,狠狠地舀起满满一勺盐晶。
盐粒在铜勺中滚动,碰撞,发出细密而清越的声响。正午最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照在这一勺盐上。霎时间,那些坚硬、棱角分明的苍蓝色盐晶表面,迸发出一种独特的、银白色的锐利光泽!那光泽并非反射阳光的炫目,而是盐分纯度达到“庚度”后,晶体结构产生某种微妙变化所自然呈现的、内敛而坚实的金属感,是“盐火”淬炼到一定高度的明证!
曜戈正爽死死盯着勺中那跳跃着银白光泽的盐粒,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这景象烙进瞳孔深处。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激动的喧嚣都渐渐低了下去,久到所有人都开始不安地看向他沉默的背影。
然后,少年猛地仰起了头,脖颈绷出坚硬的线条,向着赤泊渊那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爆发出了一声长长的、仿佛从胸膛最深处、从被砂石和苦难磨砺过的灵魂里挤压出来的狼嚎!
“嗷呜——嗬——!”
那嚎声起初是嘶哑的,破碎的,带着某种痛楚宣泄的意味,像是被巨石压住太久的喉咙终于挣开了一道裂缝。但仅仅一瞬之后,嘶哑便被冲破,嚎声陡然拔高,变得清越,变得高亢,充满了草原风暴般的原始力量与穿透力,在空旷的旱原上空激烈地回荡、盘旋!
这一声,像点燃了火药桶。
所有在场的草原少年,所有围观的牧民,无论老少,无论是在池边还是在稍远的工地上,在这一刻,全都下意识地仰起了头,向着同一个天空,发出了压抑太久、或感慨、或狂喜、或单纯的宣泄的狼嚎!
“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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