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那一声“你来了”,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近前。
没有迟疑,没有缓冲,仿佛将这五百年的孤寂、等待、担忧,乃至所有被压抑的情感,都凝聚在了这一步跨越之中。他伸出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将凤罂整个儿紧紧搂入怀中。
力道之大,让凤罂瞬间屏息,身体微微一僵,但随即完全放松下来,任由那股微凉却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全然包裹。
润玉没有停顿,几乎是嵌入怀抱的同时,便将脸深深地、近乎迫切地埋进了凤罂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混合着淡淡的莲香,灼热地熨帖在凤罂微凉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润玉急促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胸膛传来,与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共振。还有肩颈处迅速蔓延开的、无声的湿热——那是压抑了五百年的泪水,终于寻到了唯一的归处,悄然滚落,浸透了他的衣襟,也烫灼了他的心。
凤罂僵直的手臂,在静默了片刻后,终于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温柔,环住了润玉清瘦却紧绷的脊背。一只手在他背后缓缓抚动,带着安抚的韵律,另一只手则扣在他的后脑,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无言地接纳他所有的脆弱与思念。
没有言语。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只有紧密到几乎没有缝隙的拥抱,急促交织的呼吸,和颈间那片越来越灼热的湿意,诉说着千言万语。
润玉的指尖深深嵌入凤罂背后的衣料,指节泛白。他将自己全然埋在这个气息清冷却让他感到无比安稳的怀抱里,仿佛漂泊了五百年的孤舟,终于抵港。所有的防备、所有的隐忍、所有在人前必须维持的温润与平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最坦诚的依赖与委屈。
时间仿佛在这一方小小的、被拥抱隔绝的空间里静止了。窗外星光流淌,莲香暗浮,却都成了无关的背景。
不知过了多久,颈间的湿热感不再增加,润玉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了些许,只是埋首的姿势未变,声音闷闷地从凤罂颈窝里传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近乎贪婪的依恋:“……五百年,太长了。”
短短几个字,道尽了璇玑宫清冷孤灯下的每一个长夜,道尽了听闻翼渺洲惊变时的肝胆俱颤,道尽了看着紫方云宫日益煊赫而自己逐渐被遗忘的冰凉。只有想到远在翼渺洲、同样在披荆斩棘的这个人,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才不曾熄灭。
凤罂的下颌轻轻抵在润玉柔软的发顶,蹭了蹭,环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能感觉到自己颈侧皮肤上未干的泪痕,那灼热的温度一路烫进他心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翻涌着同样激烈的情绪,出口的声音却比想象中更沙哑低沉:“嗯。太长了。”
他知道。正如他同样在无数个镇守边关的深夜,在仰望与天界同一片星空时,那刻骨的思念与担忧是如何噬咬心扉。此刻怀抱里的真实感,才让那五百年的空洞,稍稍被填满。
润玉似乎从这简短的回应和更紧密的拥抱中汲取了莫大的慰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全是凤罂身上特有的、混合着冷香与阳光的气息,这让他无比安心。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离开凤罂的怀抱,只是将脸侧了侧,依旧贴在凤罂颈边,贪婪地依偎着那温暖,声音也变得更清晰了些,带着未散尽的哽咽:“阿罂……我好想你。每一天,都想。”
凤罂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侧过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了贴润玉的额角,一个极尽温柔与怜惜的动作。然后,他才低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缓缓碾磨而出:“我也是。”
无需更多华丽的辞藻,这三个字已重逾千钧。
润玉终于舍得略微松开些许手臂的力道,但仍圈着凤罂的腰,从他颈间抬起头。眼眶和鼻尖通红,长睫上还沾着细碎的水光,这副模样褪去了平日的清冷自持,显出罕有的、近乎脆弱的真实,却更让凤罂心尖发颤。
他抬手,指腹轻柔地拭去润玉眼角残留的泪痕,目光细细描摹着这张清减了些许却依旧俊美无俦的脸。“清减了。” 他低语,带着心疼。
润玉握住他拭泪的手,贴在脸侧,轻轻蹭了蹭那温暖的掌心,像只寻求安慰的猫儿。“不妨事。阿罂才辛苦。” 他凝视着凤罂,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疼惜,“翼渺洲诸事繁杂,边境又不安宁,你可有受伤?可还安好?”
“都好。不必挂心。” 凤罂不欲多谈其中艰难,只给出最肯定的答案。他指尖抚过润玉微蹙的眉间,“你呢?这五百年,璇玑宫……可还安宁?”
润玉眸光微微一黯,随即又努力漾开温润的弧度,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很安宁。娘娘慈心,份例从未短缺。仙官授课……也颇‘尽心’。” 他轻描淡写,将那些日渐明显的敷衍与冷落一语带过,只强调,“璇玑宫很好,足够清净,适合修行。”
凤罂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涩意。他反手用力握住润玉的手,沉声道:“清净是福。于修行,于韬光养晦,皆是上佳之境。”
他不再赘言,牵着润玉到窗边矮榻坐下,却仍未放开手。随后,自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只墨蓝色的乾坤袋,布料非绸非缎,触手温凉柔韧,看似寻常,只在角落以同色丝线绣着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金色凤羽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