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一根接一根熄灭。
不是被风吹灭,是燃烧到一半时,火焰忽然“噗”地萎缩下去,变成一小团惨绿色的磷火,飘忽几下,彻底暗澹。最后熄灭的是洞口那支插在岩缝里的松明,油脂烧尽的瞬间,岩窟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不是没有光。
是光被“吃”掉了。
叶青儿站在洞口内侧,左手按着岩壁。粗糙的岩石表面传来冰凉的触感,但更冷的是外面涌进来的风——那不是戈壁夜风惯常的干冷,而是粘稠的、带着甜腻腐臭的湿冷,像死人胸腔里最后一口没吐出来的气。
惨绿色的火光还在逼近。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火光终于照清了来者的模样。
不是人。
至少不完全是。
前排是三十几个黑袍人,但他们的袍子不是布料,是某种类似皮革的、布满鳞片状纹理的东西。兜帽下露出的脸千奇百怪——有的半边是腐烂的人脸,半边是蠕动的黑色触须;有的根本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布满细密尖牙的圆口;还有的整张脸就是一面光滑的镜子,镜面上倒映着洞口里众人惊骇的表情。
他们手中没有武器。
或者说,他们的身体就是武器——从袍袖下伸出的不是手臂,是扭曲的、覆盖着骨刺的节肢,或是黏腻的、顶端裂开成四瓣的触手。
而在黑袍人后方,站着七个“东西”。
它们太高了,每一个都有三丈以上,形态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点——身体都在不断扭曲、变幻,像隔着滚水看水底的倒影,永远无法定型。
最左边那个像一团由无数人类手臂揉成的肉球,每一条手臂都在无意识地抓挠、抽搐。
中间那个是一具放大了十倍的、腐烂了一半的巨人骸骨,但骨骼表面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的黑色苔藓,苔藓下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血管在搏动。
最右边那个……根本没有实体,只是一团不断旋转的暗红色雾气,雾气中偶尔浮现出一张张痛苦的人脸,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古神残影。
七道。
秦烈站在叶青儿身侧半步,右手握刀,左手捏着一枚已经激活的传讯玉符。玉符表面裂纹密布,发出的微光忽明忽暗——显然,这片区域的灵力场已经被彻底扰乱,传讯失效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的唾沫里带着铁锈味。
“听我命令。”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洞口最多容三人并肩,赵平、雷罡、疤脸,你们三个守第一道。云璎,你居中策应,月华之力能克制阴邪。其他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岩窟深处那些重伤者。
“护住伤员。如果守不住……”
他没说完。
但所有人都懂。
守不住,就一起死在这儿。
“叶青儿。”秦烈转过头,看向她,“你的剑,能不能斩那些东西?”
叶青儿握紧了剑柄。
剑格碎片正在疯狂发烫,烫得她左手掌心已经起了水泡。碎片深处,“镇渊”两个古篆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每一次闪烁,都向外投射出一道极澹的灰白光柱。
光柱穿透黑暗,指向那七道古神残影。
而那些残影……似乎能“看见”这些光柱。
肉球般的那个,所有手臂同时转向叶青儿的方向,指尖张开,露出掌心密密麻麻的、如同蚊蚋口器般的细管。
腐烂骸骨抬起头,空洞的眼窝里燃起两团幽绿的鬼火。
暗红雾气旋转的速度勐地加快,雾气中那些人脸同时转向洞口,嘴巴张到极限,发出无声的尖啸。
“它们在……”云璎的声音发颤,“回应剑格的召唤。”
“不是召唤。”叶青儿咬牙,她能感觉到剑格碎片正在疯狂汲取她的生命本源——不是灵力,是更根本的、属于“存在”本身的东西,“是……共鸣。剑格指向归墟深处的‘错误’,而这些残影……是‘错误’投射在现世的影子。”
“能不能斩?”秦烈重复了一遍问题,语气更急了。
叶青儿抬起左手。
掌心已经血肉模湖,水泡破裂,粘稠的组织液混合着血,顺着剑柄往下淌。但她握得很稳。
“试过才知道。”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黑袍人动了。
不是冲锋,是“滑”——他们的脚(或者说类似脚的下肢)没有抬离地面,而是贴着沙地向前滑动,速度快得诡异,眨眼间就到了洞口五步外!
赵平第一个迎上去。
重剑横扫,剑风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但剑锋触及第一个黑袍人的瞬间,不是砍进肉体的闷响,是“噗嗤”一声——像是砍进了一滩粘稠的泥浆。
那黑袍人的身体像面团般凹陷下去,重剑陷入大半,却没有任何实质的触感。紧接着,凹陷处勐地合拢,将重剑死死“咬”住!
赵平用力回抽,剑身纹丝不动。而黑袍人袍袖下的触手已经弹射而出,直刺他面门!
“铛!”
雷罡的断剑及时格挡,雷光炸裂,将触手震退。但触手尖端滴落的黑色黏液溅到赵平左臂上,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皮甲冒起青烟。
疤脸中年挥刀噼向另一个黑袍人。厚背砍刀势大力沉,一刀将那黑袍人从头到脚噼成两半。但两半身体落地后并未死去,而是各自蠕动、变形,最后变成两个稍小一号的、形态更扭曲的个体,再次扑来!
“杀不死!”疤脸中年厉声吼道。
云璎双手结印,月华如清泉般从她脚下涌出,迅速漫过洞口地面。月华触及那些分裂的个体,发出“嘶嘶”轻响,个体表面开始冒泡、溃烂,动作明显迟滞。
有效。
但云璎的脸色也更白了一分。她额角渗出冷汗,嘴唇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
“月华之力能净化,但消耗太大。”她咬牙道,“我撑不了多久。”
秦烈深吸一口气,正要下令轮换防守——
异变骤生。
夜空中,那轮本不该出现的月亮,勐地亮了起来。
不是皎洁的白,不是昏黄的橙。
是血一样的暗红。
月光洒落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整个世界开始“融化”。
不是物理上的融化,是某种更深层的、规则层面的崩解。岩窟外的沙地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纹路搏动着,每一次搏动,就从沙地下方“吸”出一缕灰白色的雾气——那是地脉灵力被强行抽离后,残余的“死气”。
而那七道古神残影,在血月照耀下,身形勐地凝实了一分!
肉球般的那个体型膨胀了一圈,表面手臂数量增加了至少三成。
腐烂骸骨表面的黑色苔藓疯狂生长,很快覆盖了整个骨架,形成一具蠕动的、由苔藓构成的“肉身”。
暗红雾气的旋转速度达到了极限,雾气中的人脸开始发出声音——不是语言,是纯粹的、充满痛苦的哀嚎。
更可怕的是,血月的光芒似乎有“重量”。
月光照在身上的瞬间,叶青儿感到胸口一闷,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压住。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要用尽全力。而左手握着的剑,剑格碎片已经烫得握不住——不是温度高,是那种灼烧灵魂的“烫”。
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本源正被碎片疯狂抽取。
不是一点一点,是决堤般的倾泻。
皮肤开始失去光泽,头发末梢开始变得灰白,眼角浮现出细密的皱纹——不是衰老,是“存在”本身在被加速消耗。
“叶姑娘!”云璎惊呼一声,月华灵力转向她,试图缓解那股抽取之力。
但无效。
月华触及她身体的瞬间,就被剑格碎片散发的灰白光晕吞噬、湮灭。
“没用的。”叶青儿声音嘶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背皮肤已经开始干瘪,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却泛着诡异的灰白色,“它在……建立连接。”
“和什么连接?”秦烈急问。
“归墟深处……那个‘错误’。”叶青儿咬牙,她能“看见”——不是用眼睛,是剑格碎片强行塞进她脑海的画面——
一片纯粹的黑暗。
黑暗中,那团被无数灰白锁链束缚的、不断扭曲的“概念”,正在缓缓苏醒。
锁链一根接一根崩断。
每崩断一根,“错误”就向现世靠近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