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路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每次出现都更近一些。第五次时,他几乎贴在我背后,腐臭的气息喷在我脖子上:
记者同志...留下来陪我们吧...
我抡起相机砸向身后,听到一声不像人类的惨叫。趁机冲出一个缺口,拼命奔跑。树木在两侧飞速后退,前方出现一小块空地。
空地上竖立着十几个茧状的物体,两米多高,半透明,隐约可见里面包裹着人形。最近的一个茧里,我惊恐地认出了常路的脸——他双眼紧闭,皮肤上爬满树根状的纹路,胸口微微起伏,竟然还活着!
这是...所有进林子的人?我颤抖着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闪光灯亮起的刹那,茧里的常路突然睁开眼睛,漆黑如墨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我。同时,所有茧都开始剧烈晃动,里面的挣扎着想要出来。
我跌跌撞撞地后退,撞上一棵——如果那能称为树的话。它的树干上浮现出一张清晰的人脸,正是昨天在常路家窗外看到的那个影子!树干裂开一道口子,如同嘴巴,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留下来!!!
我瘫坐在地,绝望地看着那些茧一个个破裂,里面的缓缓爬出。他们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皮肤呈现不健康的灰绿色,眼睛和常路一样完全漆黑。
最前面的歪着头,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为什么...要跑呢?这里...很安静...很舒服...
就在他们即将抓住我的瞬间,一阵刺耳的铃声打破了林中的寂静——我口袋里的闹钟响了,设定好的正午报时。
所有同时停下动作,痛苦地捂住耳朵。树木上的人脸扭曲尖叫,树皮渗出黑色黏液。我抓住这个机会,朝着唯一没有的方向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我冲出了林子,跌倒在阳光下。回头看去,森林边缘站着常路和其他,他们停在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不敢越界。常路朝我挥手告别,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然后慢慢退回林中。
我瘫软在地,大口喘气,这才发现手中还紧握着相机。里面的照片或许是唯一能证明这一切的证据——如果它们洗出来的话。
回到村子后,我立刻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常德胜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什么都没问,只是帮我安排了最快的交通工具。
你看到它了,对吗?临别时他终于开口。
我点点头,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
知道为什么叫吗?他苦笑,因为进去的人,要么变成鬼,要么...变成它的一部分。
班车启动时,我透过车窗看到村后的山岭。那片森林在夕阳下呈现出血液般的暗红色,树木的轮廓扭曲如挣扎的人形。恍惚间,我似乎看到常路站在最高的那棵树下,朝我挥手道别。
三个月后,《北方日报》刊登了我的报道《黄土高原调查》,配图是模糊的树林照片——那些茧和人影在冲洗后的照片上消失了,只留下诡异的阴影。报道引起轩然大波,但专家组考察后宣称只是普通森林,所谓的灵异现象是光线和雾气造成的错觉。
我知道真相。每晚闭眼时,我仍能听见那片林子的呼唤,看见常路漆黑的双眼。有时半夜醒来,会发现窗台上落着几片从未见过的黑色树叶。
而最可怕的是,最近我开始喜欢绝对的安静,甚至受不了鸟叫声。照镜子时,我总觉得自己的瞳孔似乎...变大了些。
《黄土高原调查》发表后,我的生活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报社给了我一周的带薪假,说是缓解精神压力,但我能从主编躲闪的眼神中看出,他们觉得我疯了。
回到城里的公寓,我连续三天没出门,拉紧所有窗帘,将电视声音开到最大。我需要噪音,需要证明自己的耳朵还能工作。那片林子的绝对寂静像毒液一样渗入我的记忆,每次闭上眼睛,就会回到那些树木的包围中。
第四天清晨,门铃响了。透过猫眼,我看到一个驼背老太太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布包。
我隔着门问。
付记者,我是常路他妈。她的声音嘶哑,求你开开门。
我猛地拉开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面前的确实是常路的母亲,但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的住址。
老太太不等邀请就挤进门,布包散发出一股腐臭味。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嘴角抽搐着:我儿子让我给你带东西。
常路?他不是在...我咽下那片林子里几个字,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老人可能精神不正常。
她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树皮,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帮帮我们。
这不可能...我后退几步,我亲眼看到常路在那些茧里!
那不是我儿子。老太太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发黄变厚,像极了常路的手,二十年前回来的就不是他了。我早知道...但一个母亲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孩子已经...
她的眼泪滴在我手上,冰凉黏腻。我注意到她的皮肤上有奇怪的纹路,像是皮下有细小的树枝在蔓延。
常大娘,你需要去医院。
没用的,她松开手,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大片的树皮状硬化,它在召唤我们。我丈夫已经去了,现在轮到我了。但在那之前...她死死盯着我,你得救救那些还能救的人。
什么意思?
我儿子...我真正的儿子,他的魂还困在那里。所有进去的人,他们的魂都被困住了。她咳嗽起来,吐出一片黑色叶子,只有你能听到林子的声音,所以只有你能打破它的规则。
我浑身发冷:为什么是我?
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因为你父亲也去过那里。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父亲,站在常家村村口,背后隐约可见那片林子。日期显示是1975年。
这不可能...我父亲是地理学家,1992年在一场野外考察中失踪,官方说法是坠崖。但我从未被告知他去了黄土高原。
它选中了你,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弱,就像选中我儿子一样。它会一直召唤你,直到你回去...
她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的疯狂蠕动。我惊恐地看着她的面部皮肤开始木质化,眼睛变成深褐色。在完全变成之前,她挤出最后一句话:
天黑前...烧掉它...
老太太——或者说曾经是老太太的东西——彻底僵化了。她的身体蜷缩成树根般的形状,皮肤完全变成树皮,只有那张人脸还依稀可辨,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尖叫。
我瘫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闻到焦味才回过神来——老太太带来的那块树皮自燃了,火焰呈现出诡异的绿色,却没有热度。火中浮现出几个字:
今晚月圆时。
我做了唯一能想到的事——打电话报警。但当警察赶到时,老太太的已经消失,只留下地板上一些黑色粉末和树叶形状的焦痕。没有证据,没有证人,只有我语无伦次的陈述。警察委婉地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他们离开后,我翻出父亲的老照片集,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张常家村的照片。背面写着:7月15日,静得可怕的林子,树木会动。
7月15日,农历六月十五,月圆之夜。
我看了看日历——今天是7月14日。
窗外,一片黑色树叶轻轻拍打着玻璃。
黄昏时分,我再次站在常家村村口。这次没有通知任何人,背包里装着汽油、打火机和父亲的旧指南针——指针依然疯狂旋转,仿佛在警告我回头。
村子比上次更加荒凉,半数房屋已经废弃。我悄悄潜入常路家,发现门没锁。屋内一片狼藉,墙上布满抓痕,地上散落着黑色树叶和树皮碎片。卧室里,常路的父亲蜷缩在角落,身体已经部分木质化。
常叔?我轻声呼唤。
他缓缓抬头,脸上树皮状的裂纹间,一双人类的眼睛充满痛苦:你...不该来...
常大娘去找我了,她说——
那不是她!老人突然激动起来,她三个月前就走了!去了林子!现在的东西只是...只是它假扮的!
我脊背发凉:那为什么要引我回来?
新鲜血液,老人咳嗽着,吐出一团树根状的东西,它需要新鲜血液才能继续生长。我儿子...常路...二十年前就成了它的养料。它用常路的样子引诱其他人进去...
您能走吗?我带你离开。
老人摇摇头,卷起裤腿——他的双腿已经与地板上的木板融为一体:太晚了...但你可以结束这一切。月圆之夜是它最强大也最脆弱的时候...根系会露出地面...
他塞给我一把生锈的斧头:找到心脏...砍断它...释放那些灵魂...
屋外突然传来树枝刮擦的声音,老人脸色大变:它来了!快走!
我翻窗逃离时,回头看到无数树根从地板下涌出,缠绕住老人。他的惨叫突然中断,变成了一种树木摩擦般的吱呀声。
月亮升起时,我站在林子边缘。今晚的森林比以往更加,树木肉眼可见地缓慢移动,树干上的人脸清晰可辨,全都痛苦地张着嘴。最可怕的是,我竟然能听到它们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的千百个哀嚎。
付明...进来吧...是常路的声音。
儿子...妈妈在这里...常大娘的声音。
救救我们...无数陌生的声音。
我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然后点燃准备好的火把,踏入林中。
一进去,那种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但这次不同,我能感觉到寂静中有东西在着我。树木的排列形成一条通道,引导我向深处走去。
地面上,树根如蛇般蠕动,避开火把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腐臭味,越往里走越浓烈。通道尽头是一小片圆形空地,中央矗立着一棵巨大的畸形树木——它的树干由无数人体部位扭曲融合而成,手臂作枝,人腿为根,十几张人脸在树皮上浮动,全都睁着眼睛。
最上方是常路的脸,他微笑着:欢迎回家,记者同志。
我强忍恐惧,举起火把照亮四周。空地边缘排列着数十个茧,半透明膜内包裹着人形,其中有几个我能认出来——常路的父母,地质队的成员,甚至...我的父亲。他的茧已经半开,身体与树根融为一体,只有脸还依稀可辨。
我声音颤抖。
茧里的父亲睁开眼睛,嘴唇蠕动。没有声音,但我读懂了唇语:烧了它。
常路的脸扭曲起来:不!我们是一体的!安静...永恒...没有痛苦...
我冲向中央巨树,火把直指树干上最大的一张人脸——那是常路真正的脸,与外面行走的不同,这张脸充满痛苦与绝望。
常路!你父母让我来救你!
巨树剧烈摇晃,所有面孔同时尖叫。寂静被打破,成千上万的哀嚎声几乎震破我的耳膜。地面裂开,露出下方盘根错节的红色根系——其中一条特别粗壮,脉动着暗红光芒,像是一条巨大的血管。
心脏...我想起老人的话,抡起斧头砍向那条主根。
斧头接触根系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然后,一股黑色液体从伤口喷涌而出,溅在我的手臂上,灼烧般的疼痛让我惨叫出声。巨树上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凝固,然后像蜡一样融化。
茧纷纷破裂,释放出里面的——他们落地即化为灰烬,只有灵魂般的白色光点升向夜空。最后是我的父亲,他灰白的脸上露出解脱的微笑,在我触碰他之前就消散了。
森林开始崩溃。树木扭曲折断,地面塌陷。我拼命往外跑,身后的寂静被树木的尖啸取代。就在我即将冲出林子时,一条树根缠住我的脚踝,常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永远逃不掉...它已经在你体内...
我砍断树根,跌跌撞撞地冲出森林。回头时,整片林子正在自我吞噬,树木相互倾倒,砸起漫天尘土。当月光被乌云遮住时,一声非人的尖啸从地底传出,然后...归于平静。
真正的平静。
天亮后,村民发现了昏迷在林子边缘的我。常家村后那片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普通的小树林,树木稀疏,阳光可以直射地面。
没人相信我的故事,连我自己都在吃药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说我手臂上的树皮状纹路是一种罕见的真菌感染,开了药膏让我每天涂抹。
表面上,生活恢复了正常。但我注意到一些变化——我开始讨厌噪音,能在绝对安静中感到舒适;我的指甲变厚发黄,剪掉后一夜之间又长回来;最可怕的是,有时深夜醒来,会发现窗外站着一个人影,瘦高,头部不自然地歪着...
今早起床,我在枕头上发现了一片黑色树叶。镜子里,我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扩张,几乎占据了整个虹膜。
我写下这些文字,以防万一。如果有什么发生在我身上,希望有人能及时发现并...处理。
现在天快黑了,我又听见窗外有指甲刮擦的声音。这次,我竟然觉得那声音很亲切。
付明...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这次,我想我会回应。
[笔记本到此中断,最后几页粘在一起,撕开后发现是树皮状的硬化物质。警方在记者付明家中未发现其踪迹,仅在后院一棵新栽的小树下挖出一个布满树根的铁盒,内装此笔记本。经检测,该树品种无法辨认,树龄却显示有二十年以上。案件仍在调查中。]
隐藏线索揭秘:
- **真菌感染谎言**:付明手臂上的真菌感染实际上是森林力量开始侵蚀他身体的征兆,暗示他最终会像常路一样变成森林的一部分。
- **二十年树龄之谜**:故事结尾处新栽的树却有二十年树龄,暗示这可能是付明转变而成的,与笔记本被埋藏的时间形成恐怖呼应。
- **昼夜行为差异**:付明白天还能保持理智记录经历,夜晚却开始对森林的召唤产生亲切感,展示了他逐渐被转化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