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的心沉了下去。两起死亡时间如此接近,绝非巧合。她继续翻阅,在一周后的报纸上发现了一则不起眼的小消息:
本地军阀李督军原定于本月迎娶沈氏小姐,因女方意外身亡,婚事取消。据悉,李督军已另觅佳偶。
果然是被逼婚...沈兰低声说。
回沈园的路上,两人经过一座破败的祠堂。沈兰突然停下脚步,指着祠堂门楣上的匾额:陈家祠堂...这应该就是陈明远的家族祠堂。
祠堂大门紧锁,但从门缝中能看到里面杂草丛生,显然多年无人打理。就在这时,沈兰注意到祠堂侧墙的一块砖石有些松动。她好奇地抠了抠,砖石竟然掉了下来,露出一个小洞。洞里塞着一个油纸包。
沈兰小心地取出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一封已经泛黄的信,信封上写着月华亲启,落款是。
这是陈明远写给沈月华的信!沈兰激动地说。
信纸已经脆弱不堪,沈兰小心翼翼地展开:
月华:
计划有变,世明告知父亲已知我们之事。但勿忧,我已有对策。明夜子时,井边相见。无论发生什么,我必赴约。若我不能至,必是遭人阻拦。届时,你可寻我堂兄李明生相助,他现为沈园管事,可信。
明远
沈兰和沈家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也姓李,他和李守义...老李有什么关系?沈家耀低声说,他是陈明远的堂兄?那老李潜伏在沈园这么多年...
是为了查清沈月华死亡的真相,沈兰恍然大悟,难怪他帮我们找地窖的钥匙,他知道那里有证据。
回到沈园已是傍晚,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老李的身影。两人直接去了书房,想再看看那些家族资料。刚推开门,沈兰就愣住了——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一把铜钥匙、一张泛黄的地图、还有一个小木盒。
这是...沈兰拿起铜钥匙,发现与之前的两把不同,齿纹更加复杂。
沈家耀打开地图,上面标注着沈园的平面图,其中一个红圈标在后院古井的位置,旁边写着真相在此。
小木盒没有锁,沈兰轻轻掀开盖子。里面是一枚翡翠戒指,戒面雕刻着精美的兰花图案。戒指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月华之物,井底寻之。
这是沈月华的戒指,沈兰轻声说,老李放在这里的...他在帮我们。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地一声关上了。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沈兰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书架上的书本开始无风自动,一页页快速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来了...沈家耀的声音发抖。
梳妆镜泛起涟漪,沈月华的脸缓缓浮现。这一次,她的表情不再狰狞,而是带着深深的哀伤。她的嘴唇轻轻开合,虽然没有声音,但沈兰清楚地读懂了那个词:
帮我...
景象消失后,房间恢复了正常。沈兰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东西:明天就是中元节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一整天,沈园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明明是大晴天,院子里却阴冷潮湿;明明没有风,银杏树的叶子却沙沙作响;明明只有他们三人,却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老李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直到晚饭时分才出现。他的脸色异常严肃,眼睛布满血丝,像是很久没睡了。
今晚别出门,他低声对沈兰说,尤其是子时前后。
沈兰直视他的眼睛:李叔,我们知道你是谁了。陈明远的堂兄是你什么人?
老李——或者说李守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口气:你们找到了那封信... 他是我父亲!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沈家耀问。
有些真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老李的声音沙哑,我在这宅子里守了四十年,就是为了查清明远和月华小姐死亡的真相。沈世员...他知道我在查,但默许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替沈世明赎罪。
今晚是中元节,沈兰说,沈月华的灵魂力量最强的时候。我们必须帮她。
老李沉默了很久,最终点点头:子时,古井边。我会准备好仪式需要的东西...但有一点你们必须知道,他严肃地看着沈家耀,月华小姐的怨气,有一部分是针对沈世明的。而你...太像他了。
沈家耀脸色刷地变白:你是说... 她可能会害我?
老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今晚会很危险。如果感觉到不对劲,立刻离开。
夜幕降临,沈园变得更加阴森。月光被乌云遮住,只有零星几点星光。沈兰和沈家耀按照约定,子时前来到后院。古井周围已经摆好了香烛和供品,老李穿着一件陈旧的蓝色长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
时间到了,老李沉声说,井盖必须打开。
三人合力搬开压着井盖的石头,掀开厚重的木盖。一股腐臭的气味从井底冲上来,夹杂着某种古怪的花香。井水漆黑如墨,映不出任何倒影。
老李点燃三炷香,插在井边,然后开始低声诵念咒语。沈兰注意到他用的是一种古老的方言,听起来像是某种超度亡灵的经文。
诵经声中,井水突然开始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浮上来。沈兰的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就在这时,沈家耀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他的手腕上凭空出现了一道淤青,像是被人狠狠抓住一样。
她...她在这里!沈家耀惊恐地看着四周。
老李的诵经声更加急促。井水的翻涌越来越剧烈,突然,一个蓝色的身影从井中缓缓升起——是沈月华,她的身体半透明,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中流下血泪。
真相...她的声音直接传入三人的脑海,还我清白...
沈兰鼓起勇气,向前一步:沈月华,我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沈世明出卖了你,害你和陈明远不能私奔。但陈明远没有放弃你,他...他在你死后第二天也离开了人世。
幽灵的身影晃动了一下,血泪流得更凶了。
老李——李守义——从怀中取出那枚翡翠戒指:月华小姐,这是明远少爷留给你的信物。他临终前交给我父亲,让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直到真相大白。
沈月华的幽灵缓缓飘向井口,指向漆黑的井水:尸骨...戒指...
沈兰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尸骨还在井底,戒指应该和你一起安葬,对吗?
幽灵点点头。
就在这时,沈家耀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跪倒在地。他的脖子上出现了几道红色的勒痕,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
她...她在掐我...沈家耀艰难地说。
老李脸色大变:不好!她认出了沈世明的气息!他急忙挥舞桃木剑,洒出一把朱砂,月华小姐,这是沈世明的转世没错,但他也是来帮你的!恩怨已过七十年,该放下了!
沈兰扑到弟弟身边,紧紧抱住他:沈月华,不要伤害他!他是来帮你的!你看,他长得像沈世明,但心不一样!
幽灵悬浮在空中,似乎在犹豫。突然,井水剧烈翻腾,一个白色的物体浮了上来——那是一截白骨,手指骨上还套着一枚戒指,与老李手中的一模一样。
尸骨...终于出现了...老李的声音颤抖。
沈月华的幽灵飘到白骨旁,轻轻抚摸,然后转向沈家耀。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血泪停止了。
原谅...她对沈家耀说,然后看向沈兰,谢谢你...... 我的孩子!
沈兰震惊地瞪大眼睛:我的孩子?
幽灵没有解释,只是指向井底。井水突然变得清澈,映出一副景象——年轻的沈月华抱着一个婴儿,交给一个中年妇人。婴儿的襁褓上,绣着一个字。
这是...沈兰的脑中轰然作响,我是...沈月华的外孙儿?
老李也惊呆了:难怪...难怪你和她长得这么像...
幽灵点点头,然后指向沈家耀:世明...赎罪...
景象再次变化,显示出沈世明老年时的样子,他跪在一座小坟前忏悔,坟前没有名字,只有一块无字碑。沈世明老泪纵横,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埋在坟前——正是沈兰父亲临终前让她回老宅找的那封。
所以父亲知道...沈兰喃喃道,他知道我是沈月华的外孙女...
幽灵的身影开始变淡,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截白骨和戒指,然后对沈兰说:安葬...解脱...
随着第一缕晨光划破夜空,沈月华的幽灵完全消失了。井水恢复了平静,白骨和戒指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老李长舒一口气:七十年了...终于...
沈家耀脖子上的勒痕也消失了,他虚弱地坐在地上:她...原谅我了?
沈兰轻轻从井中捞起白骨和戒指,小心地用准备好的红布包好:我们得好好安葬她...和这枚戒指一起。
老李点点头:我知道一个地方...陈家的祖坟。明远少爷就葬在那里。他们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应该团聚。
三人默默收拾好仪式用品,准备离开后院。就在这时,沈兰注意到银杏树下站着一个人影——是沈月华,但这一次,她的形象清晰而平和,穿着那件蓝色旗袍,对沈兰微微一笑,然后消散在晨光中。
沈兰知道,她终于解脱了。
五、归葬
晨光熹微,沈兰捧着红布包裹的白骨和戒指,站在陈家祠堂前。一夜未眠,她的眼睛酸涩肿胀,但心中却异常平静。老李——现在该叫他李守义了——正在祠堂内清理杂草,为沈月华的安葬做准备。
陈家没落了,李守义一边工作一边说,明远少爷死后,这一支就绝了后。祠堂多年无人打理,但祖坟还在后山。
沈家耀帮忙清理着祭台上的灰尘,动作小心翼翼。自从昨晚沈月华称他为后,他一直沉默寡言,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我真的是...沈世明转世吗?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李守义停下手中的活,认真打量着沈家耀:灵魂的事,谁也说不清。也许是,也许只是你身上有他的气息。重要的是,月华小姐最后原谅了你。
沈兰轻轻打开红布,露出那截指骨和两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翡翠戒指。戒指内侧分别刻着和两个小字。
他们本该是一对,李守义轻声说,当年两家势同水火,根本不可能联姻。沈家为了巴结军阀,硬要拆散他们。
沈月华...真的是我外祖母吗?沈兰仍有些难以置信。
李守义点点头:从井中看到的景象来看,应该是。我猜沈世明后来收养了你的母亲,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女儿。而你父亲临终前让你回老宅,大概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三人带着准备好的香烛纸钱,来到后山的陈家祖坟。陈明远的坟很简朴,一块青石碑上刻着陈公明远之墓,旁边留有一块空地。
这块地一直空着,李守义说,陈家老人说,是留给明远少爷未过门的妻子。
沈兰眼眶发热。她小心地将沈月华的指骨和两枚戒指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小木匣中,埋在那块空地里。李守义点燃香烛,开始用古老的腔调诵念安魂经。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故里...他的声音在晨风中飘荡。
沈兰和沈家耀依次上香。当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时,一阵温暖的风突然拂过坟头,卷起几片早落的银杏叶,轻轻落在新土上。
她安息了。李守义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回到沈园,宅子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冷感消失了,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就连老旧的木楼梯也不再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
怨气散了,李守义环顾四周,这宅子终于干净了。
沈兰站在客厅中央,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短短几天,她不仅揭开了家族尘封七十年的秘密,还发现了自己真实的身世。她抬头看向墙上那幅全家福,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沈月华身上——那个与她有着相同血脉的女子,在最好的年华里香消玉殒。
接下来怎么办?沈家耀问道,这宅子...
我想留下来,沈兰出乎意料地说,至少住一段时间。这里有太多故事,不该被遗忘。
李守义露出欣慰的笑容:沈先生——沈世员的遗嘱在镇上的律师事务所。他生前说过,宅子要留给最像月华的人
当天下午,三人去了镇上的律师事务所。沈世员的遗嘱很简单:沈园留给沈兰,其余财产平分给几个远房亲戚。律师还交给沈兰一封信,说是沈世员临终前嘱咐转交的。
回到沈园,沈兰在书房里独自拆开了那封信:
兰儿: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发现了真相。是的,你是月华小姐的外孙女,你的母亲是她与明远的女儿。当年月华小姐遇害前,将刚出生的沈青托付给奶娘,奶娘又将她交给了世明兄。他心怀愧疚,将你母亲抚养长大。
沈园留给你,因为这里才是你真正的根。希望你能原谅这个家族对你外祖母做的一切,也希望你能让她的故事不被遗忘。
沈世员绝笔
信纸上有明显的泪痕,不知是沈世员的还是沈兰的。她将信紧紧贴在胸口,任泪水无声滑落。
晚饭后,李守义宣布了一个决定:我要回陈家村了。守了四十年,该回去了。
您不留下吗?沈兰有些不舍。
老人摇摇头:使命完成了,该回家了。不过临走前,我还有东西给你。
他从里屋拿出一个古旧的木匣,递给沈兰:这是明远少爷的遗物,本该随他下葬,但陈家老人说,要等月华小姐安息后才能处置。现在,它属于你了。
匣子里是一本日记和一缕用红线系着的青丝。日记是陈明远写的,最后一页写着:
月华已去,我生无可恋。唯愿来世再见,再无家族恩怨阻隔。留此一缕青丝,系她生前所赠,盼阴司相见时,以此为凭。
沈兰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小心地将日记和青丝放回木匣,决定将来将它们与沈月华的其他遗物一起,放在沈园的纪念馆里。
夜深了,沈兰独自站在后院的古井边。月光如水,井台干干净净,不再有阴森的气息。她轻轻抚摸着井沿,想象七十年前,沈月华站在这里的样子——绝望、恐惧,却又怀着对爱人的最后一丝希望。
安息吧,她轻声说,你们的爱情不会被遗忘。
回到房间,沈家耀已经睡着了,脸上不再有前几日的惊恐不安。沈兰轻手轻脚地上床,很快进入了无梦的睡眠。
第二天清晨,沈兰被鸟叫声唤醒。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温暖而明亮。她伸了个懒腰,突然意识到这是住进沈园以来,第一次没有被噩梦惊醒。
李守义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吃过早饭后,沈兰和沈家耀送他到门口。
保重。李守义拍了拍沈兰的肩膀,有时间来陈家村看看。
一定。沈兰点点头,谢谢您...为沈月华做的一切。
老人笑了笑,转身走向等待在门外的吉普车。车子发动时,他最后看了一眼沈园的门楣,眼中满是释然。
接下来的日子,沈兰和沈家耀开始整理沈园的物品,计划将其改造成一个民国纪念馆。阁楼上的老物件、书房里的古籍、甚至沈月华生前住的房间,都将成为展品,向世人讲述那段被尘封的历史。
一周后,沈家耀不得不回新加坡上学。临行前,姐弟俩在银杏树下长谈。
我一直在想,沈家耀看着树影说,如果我真是沈世明转世,那这算不算一种赎罪?帮助沈月华安息。
沈兰握住弟弟的手:不管是不是,你都做了正确的事。过去的恩怨已经过去了。
沈家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爸爸的信...你说阁楼上那封被撕掉一半的信,会不会就是沈世明埋在沈月华坟前的那封?
沈兰眼前一亮:很有可能!我们得找时间挖开看看。
下次吧,沈家耀笑着说,我寒假再回来。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沈兰也笑了,现在这宅子干净得很。
送走弟弟后,沈兰继续她的整理工作。一天,她在沈世员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个小铁盒。盒子里是一叠泛黄的照片和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照片上是年轻的沈世员和一个穿学生装的女子,两人站在一棵梨树下,神情亲密。信是写给这位女子的:
亲爱的婉君:
家兄犯下大错,我需留在此地赎罪。沈园困着冤魂,我不能离开。你我缘分,恐只能到此为止。忘了我吧。
世员
沈兰轻轻叹息。原来沈世员也有一段未果的感情,为了守护沈园和沈月华的秘密,他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时间如流水,转眼两个月过去。沈兰已经习惯了小镇的生活,沈园的改造工作也进展顺利。镇上的人从最初的猜疑到逐渐接受,甚至有人主动送来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充实纪念馆的收藏。
十月初的一个下午,沈兰收到一封来自新加坡的信。是沈家耀寄来的,里面还附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姐:
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觉得你应该看看。另外,有个好消息——我考上大学了!
家耀
沈兰先看了牛皮纸信封里的东西——那是一份出生证明,上面清楚地写着:沈青,母:沈月华,父:陈明远。出生日期是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初十,沈月华死亡前五天。
原来她刚生产不久...沈兰喃喃自语,难怪那么虚弱...
沈家耀的信中还提到,他在祖父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记录着抚养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写着:
青儿越长越像月华表姐,这是天意吗?我欠表姐一条命,今生只能以此偿还。愿她泉下有知,能原谅沈家。
沈兰在银杏树下坐了很久。秋风拂过,金黄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雨。她仿佛看到沈月华穿着那件蓝色旗袍,站在树影里对她微笑,然后转身消失在落叶纷飞中。
当晚,沈兰做了一个梦。梦中,沈月华和陈明远手牵着手站在梨树下,对她挥手告别。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