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山的手开始发抖。他鼓起勇气,一步、两步...慢慢靠近红布,伸手捏住一角。
师父?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刘宝山差点叫出声。他回头,看见秦小飞揉着眼睛站在门口。
大半夜的,您在这儿干嘛?
刘宝山再看向红布——笔直垂下,毫无异常。他摇摇头:没事,听见有动静,来看看。
秦小飞打了个哈欠,我刚起夜...对了师父,杜家那单子,是不是还差个镜子?清单上写着呢。
刘宝山浑身一僵。他完全忘了这茬——纸扎禁忌中最重要的一条:绝不能给死人扎镜子。镜通阴阳,最容易招邪。
睡吧,他哑着嗓子说,明天再说。
回到床上,刘宝山盯着黑漆漆的房梁,睡意全无。师父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要是不得已接了横死的活儿,记住,纸人点睛前,一定要在它后心位置扎一根桃木钉...
窗外,一片柳树叶轻轻拍打着窗棂,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
鸡叫头遍,刘宝山就醒了。窗外还黑着,青柳镇上空飘着一层薄雾,像是谁家灶膛里冒出的烟,久久不散。他摸黑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来到工作间。
红布盖着的纸人静静立在墙角。刘宝山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了红布一角。纸人的脸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惨白,嘴唇上那抹朱砂红得刺眼。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纸人的脸颊——冰凉,僵硬,就是普通的纸和浆糊。
师父,都装好了。秦小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刘宝山一哆嗦。少年指着门外板车上捆扎整齐的纸扎嫁妆,就是镜子...
刘宝山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铜镜,边缘已经氧化发黑,镜面也雾蒙蒙的。用这个,糊上彩纸遮一遮。他声音沙哑,记住,待会儿到了杜家,你只管低头干活,别乱看,更别乱说话。
天刚蒙蒙亮,师徒二人就推着板车出了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早起的村民看见这一车红艳艳的纸扎,都远远避开,有个挎着菜篮的老太太甚至划了个十字,嘴里念念有词。
杜家大院在镇西头,是少有的青砖瓦房,门楣上还残留着光荣军属的褪色红纸。奇怪的是,本该挂着白灯笼的院门却贴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红得扎眼。
来了?杜镇长从门里闪出来,眼下一片青黑,像是几天没睡。他扫了眼板车,目光在纸人身上停留了几秒,突然皱眉:怎么没点睛?
刘宝山心里咯噔一下。按规矩,纸人最后一步点睛必须由主家亲自完成,否则容易招灾。等您安置好了,再点不迟。
杜镇长哼了一声,招手叫来两个壮小伙搬东西。刘宝山正要帮忙,却见他们径直把纸人往西厢房抬——那可不是灵堂的方向。
杜镇长,刘宝山紧走两步,这...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不规矩,杜镇长突然暴怒,又强压下来,压低声音道:雨晴生前就住那屋,让她...让她在自己屋里成亲。说完掏出一块红布塞给刘宝山,把这个蒙在纸人头上,再...再把这个钉在它后心。
刘宝山展开红布,里面包着一面锃亮的新镜子,背面刻着并蒂莲。他手一抖,镜子差点掉地上——这可不是纸扎的,是真正的铜镜!
这使不得!刘宝山声音都变了调,镜子通阴阳,活人用的镜子给亡人,那是要...
加钱。杜镇长冷冷地打断他,从兜里又掏出两张大团结,现在就钉。
西厢房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檀香混着某种草药。杜雨晴的闺房保持着原样:碎花床单、梳妆台、甚至床头还挂着件蓝底白点的布拉吉。纸人被安置在梳妆台前,红盖头下露出半截惨白的下巴。
刘宝山的手心全是汗。他颤抖着拿起锤子和钉子,将铜镜固定在纸人后心位置——镜面朝里,背面的并蒂莲朝外。就在钉子敲进去的瞬间,他分明听见镜子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呜咽,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发出的声音。
师父...一旁的秦小飞脸色煞白,显然也听见了。
刘宝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出声。钉好镜子,他又按照师父教的,偷偷在纸人衣领里塞了片桃木符,这才退后两步:好了。
杜镇长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从兜里掏出支毛笔,蘸了不知什么红色液体,在纸人眼睛位置重重点了两下。这下齐活了,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雨晴总算能安心走了。
刘宝山后背一阵发凉——那毛笔蘸的哪是什么朱砂,分明是暗红色的...血?
离开时,秦小飞借口上厕所溜去了后院。刘宝山在门口等了半晌,才见徒弟慌慌张张跑回来,裤脚上沾着泥巴。
师父!秦小飞拽着他袖子低声说,后院有棵歪脖子柳树,树干上...树干上有绳子勒过的痕迹!树下土还是松的,像是刚被人挖过!
刘宝山一把捂住他的嘴,余光瞥见杜镇长正站在堂屋门口冷冷看着他们。他强作镇定,拉着秦小飞快步走出杜家大院。
日头已经升起来了,照得人睁不开眼。刘宝山推着空板车,总觉得后脖颈发凉。走出十几米,他忍不住回头——
杜雨晴闺房的窗户大开着,一个穿红衣的身影静静立在窗前。阳光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纸做的嘴角似乎正缓缓上扬。最可怕的是,那双点了睛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别看!走!刘宝山猛地扳过秦小飞的肩膀,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杜家大院。直到拐过两条街,他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师父,那纸人...秦小飞声音发抖,它是不是...动了?
刘宝山没回答。他摸出兜里的铜钱——刚才钉镜子时,他偷偷在铜镜背面粘了一枚乾隆通宝。师父说过,铜钱能镇邪,若是铜钱自己掉了...
今晚别睡铺子里,他哑着嗓子说,去你李婶家借住一宿。
那您呢?
刘宝山望向镇外乱葬岗的方向:我得去给师父上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