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花瓣·静室
这不是真正的房间,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泡,内部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外面一分钟,里面一小时。是议会提供给代表进行深度思考或私密会谈的场所。
李振进入时,里面已经有一个身影在等待。
不是林启——至少不是完整的人形。那是一个半透明的投影,轮廓与林启留下的影像相似,但更加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
“李振指挥官。”投影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是林启的意识碎片之一,被保存在议会核心数据库深处。我的主体……早已消亡。”
“但您留下了指引。”李振保持敬意,“平衡之核、文明火种、还有现在的警告。”
“我只是完成预设程序。”投影说,“但今天你的表现……超出了我的计算。慷慨分享技术,是风险极高的策略。”
“也是唯一可能成功的策略。”李振说,“如果各文明都藏私,同盟只是空壳。”
投影轻轻点头——如果那团光影可以称为头的话。
“我现身见你,是因为时间不多了。肃正主力舰队不是三十七天后抵达,是二十八天。镜子协议会在二十三天后发动测试,测试内容是‘社会结构压力’——它们会尝试从内部瓦解你们。”
李振心中一紧:“具体手段?”
“不知道。但根据历史记录,肃正协议擅长发现文明的‘认知裂缝’,然后注入矛盾,让文明自我分裂。”投影说,“你们最近是否……有过内部争议?哪怕是很小的分歧?”
李振立刻想到了。就在一周前,联邦内部确实有过一场争论:关于是否应该接纳更多难民文明。
新启星的承载能力有限,但最近又陆续收到三个濒危文明的求救信号。一部分人主张全力接纳,哪怕降低自己的生活标准;另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先确保本文明安全,有余力再帮助别人。
争论最终以妥协方案结束:有限接纳,建设临时避难所。但双方都没有完全满意。
“这就是裂缝。”投影说,“镜子协议会放大它,制造对立,甚至可能煽动冲突。”
“我们如何防范?”
“只有一个方法:在裂缝被利用前,自己把它补上。”投影说,“不是用妥协,是用真正的理解。让双方都明白,对方不是敌人,是同一艘船上的乘客。”
投影开始消散:“我的能量快耗尽了。最后提醒:肃正协议只是工具。真正的操控者……是‘镜像文明’。它们不是机械,也不是有机生命,是……宇宙的倒影。当心镜子,因为镜子照出的,可能是你内心最恐惧的自己。”
话音落,投影彻底消失。
静室的时间泡解除,李振回到现实时间。只过去了两分钟。
---
新启星·深度共识会议
收到李振传回的信息后,奥格斯格做了一个决定。
他召集了那场争论的双方代表,以及随机选出的三百名普通公民,举行了一场特殊的会议。不是辩论,是“深度聆听会”。
规则很简单:每个人有五分钟陈述自己的观点和担忧,其他人只能听,不能反驳。听完所有人的陈述后,再进行开放式讨论,但不追求结论,只追求理解。
会议持续了十小时。
主张接纳的代表说:“我经历过逃亡,知道失去家园的绝望。如果我们现在不帮别人,将来我们落难时,谁会帮我们?”
主张优先自保的代表说:“我不是冷血,我只是害怕。我们的资源有限,如果过度扩张,可能所有人都活不下来。我想保护我的孩子,这有错吗?”
一个老人说:“我今年一百二十七岁了,经历过三次文明危机。每次危机中,我们活下来不是因为藏得多好,是因为团结得够紧。而团结不只是团结自己人,是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
一个年轻人说:“但团结需要实力。如果我们自己都站不稳,怎么拉别人?”
听着听着,双方都发现:对方不是自私或天真,只是在不同位置看到了不同的风险。接纳派看到了道德风险和长远利益;自保派看到了生存风险和短期压力。
奥格斯格在会议最后发言,他坐在轮椅上——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长时间站立。
“我不裁定谁对谁错。”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安静地听,“我只说一个事实:二十四天后,肃正主力舰队将抵达。二十八天后,镜子协议会尝试从内部瓦解我们。”
“到时候,没有‘我们’和‘他们’,只有‘生’和‘死’。”
他调出星图,肃正协议的红色箭头像滴血的矛,指向新启星。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帮别人’,是‘如何最大化生存概率’。数学上,增加盟友数量确实能提升整体实力,但也确实会分散我们的资源。”
“那么答案是什么?”有人问。
“答案需要我们一起找。”奥格斯格说,“不是我今天给你们一个命令,是我们在接下来七天里,共同设计一个方案:既能帮助值得帮助的文明,又能确保我们自己不被拖垮。”
他宣布成立“危机资源统筹委员会”,双方代表都加入,再加上技术专家、后勤人员、心理学家。
“我要的不是妥协方案,是创新方案。”他说,“比如,我们能不能不直接把难民接到新启星,而是帮他们在附近星域建立临时定居点?我们提供技术和部分资源,他们提供劳动力和特殊技能?这样既分担了压力,又扩大了防御纵深。”
这个思路打开了新局面。委员会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哪些文明值得投资?如何建立互利关系?如何设计应急方案以防某个定居点崩溃?
裂缝没有被掩盖,而是被转化成了创造性能量。
会议结束时,埃兹拉从黎明前哨发来通讯。
“我分析了镜子协议的信息干扰模式。”她说,“发现了一个规律:它们总是针对‘非理性’的决策环节进行攻击。比如情感冲动、道德困境、恐惧反应。”
“所以?”奥格斯格问。
“所以如果我们让所有决策都公开、透明、经过充分讨论,它们的攻击就会失效。”埃兹拉说,“因为经过深度共识的决策,既包含理性也包含情感,既考虑利益也考虑道德,是它们无法简单定义的‘复杂系统’。”
“换句话说。”王峰在旁边补充,“我们的弱点不是分歧本身,是处理分歧的方式。如果我们用对抗的方式处理,就是弱点;如果我们用创造的方式处理,就是力量。”
奥格斯格靠回轮椅,闭上眼睛。
他想起了陈明,想起了赵岩,想起了那些在绝望中依然选择前进的人们。然后他睁开眼睛,看着会议室里正在激烈但建设性讨论的人们。
“那就这么办。”他说,“从今天起,联邦所有重大决策,都必须经过深度共识程序。我们可能慢一点,但会更稳。而稳定,正是对抗分裂的最好武器。”
---
黎明前哨的新发现
在遥远的前哨,莉娜和团队有了意外收获。
当她们将议会同意加入同盟的文明名单输入星堡数据库时,文明图书馆突然自动解锁了一个新区域——之前一直灰暗的“镜像文明档案”。
档案只有一份文件,标题是:“关于宇宙自我修正机制的观察报告——镜像文明:秩序的代价。”
文件作者:林启(黄金时代末期)。
莉娜颤抖着打开文件。
“镜像文明并非外来入侵者,而是宇宙法则的‘免疫细胞’。当某个文明的发展偏离宇宙平衡阈值时,镜像文明会被激活,其使命是‘校正’或‘清除’该文明。”
“肃正协议,是镜像文明制造的标准化工具。但工具可能被滥用——如果镜像文明自身的判断出现偏差,校正就会变成无差别的清除。”
“镜像文明的弱点:它们只能理解‘可定义’的事物。对于模糊的、矛盾的、不断变化的存在,它们会陷入逻辑循环。因此,对抗镜像文明的关键,不是变得更强,而是变得‘更复杂’——复杂到它们无法建模,无法定义,无法归类。”
文件最后有一段手写备注,字迹潦草:
“但我怀疑……镜像文明背后还有更深层的操控者。它们太像‘程序’了。谁编写的程序?谁设定了平衡阈值?谁是宇宙的‘管理员’?”
“也许答案在法则之海。也许我们……都不该知道答案。”
莉娜将文件转发给奥格斯格和李振。
看完文件,李振在回信中只写了一句话:“所以我们的目标不是打败镜子,是让镜子照不出一个清晰的‘我们’。我们要成为一面不断变化的万花筒。”
奥格斯格的回复更简短:“那就开始变化吧。从今天起,联邦进入‘流动防御状态’。所有计划每二十四小时重新评估一次,所有岗位每七十二小时轮换一次。我们要成为肃正协议无法预测的对手。”
倒计时第二十天。
黎明前哨收到了第一个加入同盟的文明发来的技术支援包——钢铁意志的“重装突击舰”蓝图。
新启星上,第一个难民文明临时定居点开始建设,地点选在一颗资源贫瘠但位置隐蔽的小行星上。
而镜子协议的单位,在星域边缘的活动频率,增加了三倍。
它们已经察觉到了变化。
但这一次,它们照出的,将是一片无法定义的、流动的、充满可能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