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和埃兹拉几乎同时抵达奥格斯格的病房外。
走廊里挤满了人,却寂静无声。医疗团队的成员面色凝重,王峰、刘洋、莉娜站在墙边,繁盛之冠大使的叶脉微微颤动,钢铁意志和星辰守护者的代表也在——他们坚持要亲眼见证这个时刻。
“指挥官怎么样?”李振压低声音问首席医疗官。
医疗官轻轻摇头:“生命体征很不稳定,多个器官正在衰竭。但他坚持要等你们……而且不让用强效镇痛剂,说怕影响思维清晰。”
埃兹拉闭上眼睛,用感知去感受病房内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的状态:疲惫如即将燃尽的烛火,但烛芯深处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疼痛像潮水般不断冲击,但意志像礁石般屹立;而最强烈的,是一种释然的平静——不是放弃,是完成了使命的安宁。
“他准备好了。”埃兹拉轻声说,“我们进去吧。”
两人推开门。
病房里光线柔和,各种医疗设备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奥格斯格半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密密麻麻的管线,但眼睛是睁开的,清明得让人心痛。
“把门关上。”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设备声淹没。
李振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坐。”奥格斯格示意床边的两把椅子。
两人坐下。埃兹拉注意到,奥格斯格的手边放着一个老旧的金属盒子——那是陈明的遗物之一,赵岩曾经用过,后来传给了奥格斯格。
“时间不多,”老人开门见山,“所以我说,你们听。”
他看向李振:“你擅长宏观,能看见森林,但有时候会忽略具体的树。你相信理性和规划,这很好,但记住——宇宙从来不是完全理性的。有些事,逻辑算不出来,要靠心去感受。”
他又看向埃兹拉:“你擅长贴近,能听见每棵树的心跳,但有时候会淹没在森林的回声里。你相信情感和连接,这很好,但记住——光有感受不够,需要有人把感受变成行动。”
“所以你们,”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两人,“不是谁领导谁,是互相补全。李振规划方向,埃兹拉感知路上的坑洼。埃兹拉连接人心,李振把人心拧成一股绳。”
他停下来喘息。医疗监控仪发出轻微的警报,又很快平息。
“接下来,镜子协议的第三阶段攻击……会针对你们。”奥格斯格看向病房的窗户,玻璃映出三人的倒影,“它们会尝试……在你们之间制造真正的裂痕。不是谣言,是实实在在的……选择困境。”
“什么困境?”李振问。
“让你们必须二选一的困境。”奥格斯格说,“救一群人还是另一群人,保技术还是保盟友,顾眼前还是顾长远……它们会设计出无论怎么选都会留下伤痕的局面。”
他看向那个金属盒子:“所以,我给你们一个工具。”
他让李振打开盒子。里面不是武器,不是芯片,而是一本纸质笔记本——在数字时代罕见的东西。封面磨损严重,页角卷起。
“这是我……还有赵岩、陈明,我们几个人……这些年记下的。”奥格斯格说,“不是作战记录,是……我们每次面临两难选择时,怎么想的,怎么选的,选完之后发生了什么。”
李振翻开一页。日期是星火计划启动第二年,赵岩的笔迹:
“今天要在三艘逃生船里选一艘优先维修。a船上有我最得力的工程师,b船上有孕妇和孩子,c船上有我们唯一的天文学家。我选了b船。不是因为高尚,是因为我想起父亲说的:文明要延续,孩子是种子。工程师可以再培养,天文数据可以再收集,但种子没了,就真的没了。”
“后来,a船的工程师活下来了,他自己修好了船。c船的天文学家把数据背了下来。b船的孩子里,有一个后来成了我们的农业专家,养活了半个基地。”
“结论:有时候选看起来最‘弱’的那个,反而能长出最意想不到的力量。”
埃兹拉翻到另一页,是陈明的字迹,更潦草:
“敌人用平民当人质,逼我们交出能量核心。交,我们死;不交,他们死。我假装同意交易,然后派小分队从地下管道潜入,同时动手。最后平民救回来了,核心保住了,但我们牺牲了七名最好的战士。”
“有人问我值不值。我说:如果今天我们用平民的命换胜利,明天我们就会用更小的代价换更大的利益,最后我们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战士的牺牲很痛,但那是选择成为‘我们’的代价。”
一页一页,都是这样的选择。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思考过程和事后的反思。
“这不是答案库,”奥格斯格说,“是……思维练习册。当你们遇到镜子协议设计的困境时,看看前人怎么想,然后……找到你们自己的第三条路。就像你们在黎明前哨做的那样——不二选一,创造第三选项。”
他把笔记本推到两人面前:“这个,交给你们了。以后的每一次选择,也记下来。一代传一代,这就是……薪火。”
李振郑重接过笔记本。埃兹拉的手轻轻覆盖在上面。
“还有一件事,”奥格斯格的声音更虚弱了,“关于平衡之核……我们一直在用的,只是它的表层功能。它的真正力量……需要三把钥匙同时激活。”
“三把钥匙?”埃兹拉想起之前在星核之源听到的说法。
“法则之钥,你们有了,就是平衡之核本身。”奥格斯格说,“生命之钥,你们也有了,绿星的生命之心已经融合进来。但第三把钥匙……文明之钥……需要星海同盟真正成为‘一个文明’时,才会显现。”
“什么意思?”
“不是条约上的同盟,是……意识上的共鸣。”奥格斯格说,“当不同文明真的理解彼此,尊重差异,愿意为共同未来放弃部分自我时……文明之钥就会出现。林启当年……差一点就做到了。”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他说,如果三钥齐聚,就能打开通往法则之海的门……修复宇宙的裂痕。但黄金时代……没有时间了。”
医疗监控仪的警报声变得密集。医疗官推门探头,奥格斯格摆摆手。
“我最后的命令,”他看着两人,“不是守住新启星,是……守住那个可能性。让星海同盟活下去,让不同文明继续对话,让第三条路……一直存在。”
他伸手,李振和埃兹拉同时握住。那只手已经枯瘦,但握力依然坚定。
“现在,”奥格斯格露出一丝微笑,“该你们了。去吧,镜子要来了。”
他的手松开,滑落。
医疗团队冲了进来。但奥格斯格的眼睛已经闭上,呼吸变得缓慢而平稳——他进入了医疗诱导的昏迷状态,为了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李振和埃兹拉走出病房,手里捧着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
走廊里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那目光里有期待,有担忧,有疑问。
李振深吸一口气:“指挥官暂时稳定。现在,危机委员会继续运作。王峰、刘洋,你们去检查防御体系最后阶段的部署。莉娜,你联络所有同盟文明,确认联合舰队的位置。埃兹拉和我……我们需要准备迎接第三阶段攻击。”
“攻击什么时候来?”钢铁意志代表问。
埃兹拉望向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映出每个人的身影。
“已经来了。”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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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第十四天,下午三点
第三阶段攻击的第一个征兆,出现在黎明前哨的中央大厅。
大厅里有一面巨大的装饰镜——那是星堡前任主人回声文明留下的艺术品,据说能“反射真实”。镜子突然亮了起来,不是反光,是自主发光。
镜面里出现了影像:不是反射现实,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
画面中,李振和埃兹拉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张会议桌。两人正在激烈争吵——声音被屏蔽了,但从肢体语言能看出冲突的激烈。然后,李振突然转身离开,埃兹拉站在原地,脸色苍白。
画面定格,跳出文字:
【四十八小时后,现实。】
接着是第二段影像:新启星遭到攻击,战火纷飞。李振在指挥中心下令:“所有舰队集中保护启明城核心区,放弃外围定居点。”命令发出后,定居点被摧毁,无数人死在炮火中。
【如果李振单独决策。】
第三段影像:同样是新启星被攻击。埃兹拉在前线,用自己的感知能力引导难民疏散,但耽误了战机,导致肃正协议舰队突破防线,平衡之核被摧毁。
【如果埃兹拉单独决策。】
最后,镜面恢复平静,映出此刻大厅里众人惊愕的脸。
“这是什么?”星辰守护者代表的声音带着不安。
“预言?”旋律编织者代表的和弦变得紊乱,“还是……威胁?”
守护的代码形象在空气中浮现:“我正在分析信号源——来自镜子协议,但混合了某种……预言算法。它们在模拟未来可能性,然后展示给我们看。”
“展示的目的是什么?”刘洋问。
“让我们产生预期,”王峰脸色凝重,“如果我们相信这些画面,就会在事情发生前开始站队。支持李振的人会提前质疑埃兹拉,支持埃兹拉的人会提前质疑李振。裂痕会在真正选择到来前就产生。”
莉娜盯着镜子:“但这些都是模拟,不一定会发生。”
“如果它们让‘一定会发生’呢?”埃兹拉轻声说,“如果镜子协议有能力制造出和画面一模一样的场景呢?”
所有人沉默了。
镜子协议在展示“未来”后,又发来一条信息:
“选择困境一:四十八小时后,启明城核心能源节点与三号定居点生命维持系统将同时遭受不可逆攻击。你们只能保护其中一个。请提前决定。”
“选择困境二:平衡之核的完整激活,需要牺牲一个同盟文明的‘核心意识’作为共鸣锚点。请提前选择牺牲对象。”
“选择困境三:当肃正主力抵达时,你们可以启动‘空间折叠屏障’,保护新启星,但屏障会将所有同盟舰队隔离在外,任其被消灭。请提前决定。”
三个困境,每一个都直击要害。
而且,它们给了“提前决定”的时间——四十八小时、三天、五天。这意味着同盟内部有充足的时间争吵、分裂、对立。
“这是阳谋,”钢铁意志代表的数据灯急促闪烁,“它们不隐瞒意图,就是让我们内部分裂。”
“那我们就公开讨论,”李振说,“把所有困境摆在台面上,大家一起想办法。”
“但如果真的想不出第三条路呢?”星辰守护者代表问,“如果有些困境……就是无法两全呢?”
埃兹拉看向那面镜子。镜中的她,表情忧虑。
她突然走上前,伸手触摸镜面。镜子冰凉。
“镜子协议,”她对着镜子说,“你们展示了三种未来,但未来从来不止三种可能。”
她转向众人:“我有一个提议——我们成立三个‘突围小组’,每个小组专门研究一个困境,寻找第三选项。小组成员随机抽取,来自不同文明,不同背景。”
“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记下来,说我们尽力了,但这次真的只能二选一。”埃兹拉说,“但至少要尝试。因为每多一次尝试,我们就多一分可能找到镜子预料之外的路径。”
李振点头:“我同意。而且,我们不需要在四十八小时内决定第一个困境——我们可以同时准备保护能源节点和定居点的方案,到时候看哪个方案更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