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部看，就像置身于星空之中。永恒沉寂的巨眼就在正前方，瞳孔中的门型空洞已经开始旋转加速，七彩光芒越来越盛。
共魂晶体悬浮在船中央，三十七道光线连接着每个文明的代表。
李振站在主共鸣平台上，他感受到脚下传来的微弱振动——不是引擎的振动，是所有队员心跳、意识流、能量脉动汇聚成的“共同振动”。
倒计时：一小时
永恒沉寂传来最后的信息流：
“门径即将开启。法则之海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你们在那里经历的一切，可能瞬间，也可能永恒。保持共同体完整，保持意识清醒，保持对意义的追寻。”
“最后提醒：在法则之海中，你们所相信的，就会成为现实。谨慎你们的信念。”
这条信息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信念成为现实？那意味着恐惧会具现化为恐怖，猜疑会具现化为背叛，而希望……会具现化为道路。
“所以这不仅是探索，”王峰恍然大悟，“这是对我们本质的终极考验。我们内心是什么，就会遇到什么。”
李振立即通过共魂广播：“所有队员，在进入门径前，做最后一次内心整理。放下恐惧，放下怀疑，专注于我们共同的目标：为所有生命寻找出路。”
船内，各种形式的冥想开始了。
人类闭目深呼吸，回忆生命中美好的瞬间；钢铁意志运行“思维净化协议”，清除冗余情绪；繁盛之冠连接生命网络，汲取宁静能量；旋律编织者奏起安魂曲，音波抚平焦虑……
倒计时：十分钟
巨眼的瞳孔完全变成了旋转的光之门。七彩光芒凝结成实质的阶梯，从门中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共鸣号”的船头。
那不是物理阶梯，是法则的凝结物。踩上去会怎样？没人知道。
“共鸣号”开始缓缓前行，沿着光芒阶梯驶向门径。
透过透明船壳，队员们看到留守舰队排成两列，像送行的仪仗队。每一艘船都亮起了最高级别的致敬灯光：人类舰船亮起金色的导航灯，钢铁意志的舰队闪烁着蓝色的数据流，星辰守护者的星光舰燃烧着银白的光焰，繁盛之冠的生态方舟绽放出彩虹般的花朵……
这是宇宙中最壮丽的送别。
倒计时：五分钟
“共鸣号”抵达门径入口。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门径不再是一个空洞，而是一个不断变化形态的通道。内部有流光溢彩的法则丝线在飞舞，有从未见过的几何结构在生成又消散，有仿佛来自宇宙初开的低鸣在回荡。
“所有系统最后一次检查，”李振说，他的声音通过共魂传遍全船，“防护场强度？”
“百分之百，共魂协调中。”刘洋回答。
“意识共鸣网络？”
“稳定，所有节点在线。”王峰报告。
“各文明队员状态？”
三十七个文明的领队依次汇报：“准备就绪。”
倒计时：一分钟
李振看向船外的星空，看向黎明前哨，看向那些留守的同伴。他想起了奥格斯格和埃兹拉，想起了林启，想起了所有为这一刻铺路的人。
然后他看向船内的队员们。一千二百张面孔——或者说，一千二百种存在形态——都望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坚定的决心。
“记住，”李振说，他的声音很轻，但通过共鸣传到了每个人心里，“我们不是去征服，不是去索取，我们是去……学习。学习如何让差异共存，学习如何让生命在宇宙中不止是短暂的闪光。”
“无论门径后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倒计时：十秒
九
八
七
门径的光芒开始向内收缩，像在呼吸。
六
五
四
“共鸣号”船头的共魂晶体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与门径产生共振。
三
二
一
船驶入了光芒。
瞬间，所有的感官都失效了。不是黑暗，不是寂静，是感知本身的“重构”。眼睛看到的不是光，是“颜色”这个概念本身；耳朵听到的不是声音，是“振动”的原始形态；皮肤感觉到的不是触感，是“接触”的纯粹理念。
然后，感知重新建立。
他们看到了——
不是景象，是“景象”的构成原理。不是物体，是物体之所以存在的规则。不是空间，是空间得以延展的定律。
法则之海。
他们真的进入了一个由法则构成的海洋。这里没有水，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流动的、发光的、不断变化形态的“规则丝线”。有些丝线他们认识：引力法则、电磁法则、量子法则……但更多的丝线完全陌生，闪烁着无法理解的颜色，编织出无法想象的图案。
而他们所在的“共鸣号”，正在这片法则海洋中缓缓航行。船体不再是物质，而是由他们共同信念凝聚成的“概念载具”。它存在，因为它被相信存在。
“我们……”王峰想说什么，但发现语言在这里变得苍白。他转而通过意识共鸣表达：“我们在规则的源头。”
李振试图理解眼前的景象。他看到一条金色的法则丝线靠近，当他注视它时，他瞬间理解了它的含义：那是“因果律”的原始形态。不是“因导致果”这条规则本身，而是“因果关系之所以成立”的根基。
他再看一条银色的丝线：那是“时间单向流动”的法则源头。
一条蓝色的丝线：“光速不变”。
一条红色的丝线：“熵增”。
每一条丝线都是一个宇宙基本法则的“根”。
而这片海洋中，有无数这样的丝线，有的相互缠绕形成更复杂的法则结构，有的独自飘荡等待被“编织”进某个宇宙。
“共鸣号”继续深入。
突然，前方的法则丝线开始自动编织，形成了一行发光的大字——不是任何语言，是直接印入意识的概念：
“欢迎来到法则之源。你们是第七批访客。”
第七批？前面还有六批？
字迹变化：
“前六批的结局：三批迷失，两批崩溃，一批……转化。”
“你们的选择将决定你们的结局。”
“第一个选择：你们想了解宇宙的终极真相吗？”
字迹下方浮现出两个发光的符号：一个是“是”，一个是“否”。
这不是测试，这是……邀请。
李振看向所有人。通过共魂，他感受到集体的犹豫。
了解宇宙的终极真相？那可能包括一切问题的答案：生命的意义、宇宙的目的、存在的价值……但也可能包括无法承受的黑暗：一切都是偶然，一切都是虚无，一切终将湮灭。
“如果选择‘否’，会怎样？”李振问。
字迹变化：“那么你们可以安全离开，带着现有的知识。门径将永久对你们关闭，但你们可以继续在原有宇宙中生存，直到混沌琥珀爆发。”
“如果选择‘是’？”
“那么真相将向你们展开。你们可能会找到对抗混沌的方法，也可能会发现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真相没有仁慈，只有真实。”
这是比测试更残酷的选择：要安逸的无知，还是危险的真实？
通过共魂，李振感受到了所有人的倾向。
大多数人类队员倾向于“是”——探索欲是人类的本质。
钢铁意志经过快速计算，建议“是”——未知风险可以计算，但放弃机会的代价无法计算。
繁盛之冠犹豫——生命倾向于安全和延续。
旋律编织者倾向于“是”——他们渴望理解终极的和谐。
其他文明各有倾向。
最终，决定权回到了动态领导制。共魂评估当前情况后，将领导权暂时交给了李振——因为这种关乎存在意义的选择，需要综合理性和感性的判断。
李振闭上眼睛。
他想起了林启封闭界门时的痛苦抉择，想起了奥格斯格牺牲时的毫不犹豫，想起了埃兹拉消失时的平静接受。
他们都选择了面对真相，即使真相残酷。
而星海同盟走到今天，不就是为了寻找真相吗？如果因为害怕而退缩，那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意义。
他睁开眼睛。
“我们选择‘是’。”
他的手按在了那个发光的“是”符号上。
瞬间，所有的法则丝线同时震动。
海洋开始翻腾。
一个声音——不是声音，是直接注入意识的信息流——响起：
“那么，真相之旅开始。”
“第一课：宇宙没有目的。”
“第二课：生命没有意义。”
“第三课：一切都会终结。”
“如果你们能接受这三课而不崩溃，那么，你们将获得第四课：如何在无目的的宇宙中创造目的，如何在无意义的生命中赋予意义，如何在必然的终结前好好存在。”
“准备好了吗？”
法则之海在等待。
而“共鸣号”上的一千二百名探索者，正面临着他们存在以来最根本的冲击。
但这一次，他们不是独自面对。
他们是三十七个文明。
他们是一个共同体。
他们选择了共同面对真相，无论那真相是什么。
李振感到手在颤抖，但他握紧了拳头。
“我们准备好了。”
他说。
为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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