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灰烬在空中打转,落在肩头,又滑进衣领。我站着没动,刀拄在身侧,刃口朝下,抵着青石板。腿上的伤口被锁链残段卡住,血一直没停,顺着小腿流到脚背,滴在地上,声音很轻。
铁牌就在三步外。
它没再响,但我知道刚才那一声不是错觉。地下有东西敲了它一下,节奏稳定,像是在等我靠近。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有一道旧伤,是小时候留下的,形状像半枚符文。现在那里开始发烫,不是突然烧起来的那种热,而是一阵一阵的,像心跳。这感觉我不陌生,每次靠近“门”的痕迹时都会这样。可这一次不一样,它和铁牌之间有种联系,我能感觉到。
我拖着左腿往前走。
每一步都牵扯伤口,身体歪了一下,右手用力撑住刀才稳住。走到铁牌前,我蹲下来,动作很慢。膝盖刚弯下去,小腿的肌肉就抽了一下,冷汗从额角滑下来。
我没有去捡它。
而是抬起右手,把掌心按了下去。
碰到了“开门”两个字。
铁牌瞬间变烫,像是被火烤过。我的皮肤接触到它的刹那,整块牌子开始震动,表面的锈迹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金黄色的质地。它不再是一块死物,而是像活的一样,从地上浮起,升到半空。
我收回手,看着它。
金色的液体在空中展开,像一张薄纱被无形的手拉开。画面出现了。
第一个场景是夜晚。
一群穿着古袍的人站在山坳里,面前是燃烧的村落。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我看不清五官,但能认出他们的装束——和张家祠堂壁画上的服饰一样。他们手里拿着刀,有人正把一个孩子从母亲怀里拽出来,扔进火堆。女人扑过去,立刻被砍倒。血洒在石头上,很快就被火烤干。
画面一转。
是一座祭坛,四周刻满符文。中央的石台上躺着两个婴儿,一模一样,闭着眼。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举起青铜刀,割开其中一个的胸口,取出一团发光的东西,放进另一个婴儿嘴里。吞下后,那孩子忽然睁眼,瞳孔是红色的。
第三个画面是在宫殿里。
朝堂之上,皇帝坐在龙椅上,眼神呆滞。几个穿暗纹长袍的人站在两侧,低声说话。其中一人抬手,袖中滑出一块和我现在看到的一样的铁牌。他念了句什么,皇帝立刻站起来,宣布废除边疆三州的守军编制。外面雷声响起,百姓跪地哭喊,无人理会。
最后一幕出现时,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张怀礼跪在青铜门前,灰袍贴在背上,肩膀起伏。他的右脸完好,没有逆麟纹,左眼戴着玉扳指遮住的那只眼睛正在流血。他抬头望着门缝,声音嘶哑却坚定:“唯有开门者能改写历史!”
话音落下,整个画面崩碎。
金液缩回铁牌形态,啪地一声掉回地面。几乎在同一时间,十米外的青石板猛然塌陷,砖石向内翻卷,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黑雾从里面涌出来,贴着地面扩散,气味很熟——和灰袍人营地里的香炉味道一样,也和祭坛遗址地下飘出的气息相同。
我仍蹲在原地。
掌心的伤痕还在发热,比刚才更明显。麒麟血在体内缓慢流动,不再是逆冲,也不是沸腾,而是像找到了方向,往某个点聚集。我知道那是血脉在回应什么,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慢慢站起身。
腿伤让我差点摔倒,右手死死压住刀柄才撑住身体。我转头看向那个洞口。黑雾已经蔓延到三米远,碰到一根断裂的房梁,木头表面立刻出现裂纹,像是被腐蚀。
我没有动。
也没有靠近。
洞底很深,看不到尽头。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一股陈年的土腥味,混着某种金属的气味。我闻过这种味道,在长白山地穴最底层的墙上,那种青铜锈的味道。
我记得父亲说过一句话。
“有些门,打开一次就够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把一块铁牌扔进熔炉。那时我不懂,现在也不全懂。但我明白一点——这块铁牌不是钥匙,它是记录。
记录我们做过的事。
记录我们为了守住一道门,杀过多少人,毁过多少村子,操纵过多少王朝。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血从掌心的伤痕里渗出来,顺着指缝流下。刚才接触铁牌的地方,皮肤有点发黑,像是被灼伤。我试着握拳,指尖有些麻。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来自地下,也不是风吹房梁。更像是某种结构断裂的声音,从更深的地方传来。地面没有震,但我能感觉到震动顺着刀传上来,沿着手臂直达肩膀。
我抬起头。
洞口边缘的砖石又裂开一道缝,黑雾涌得更快了。
我站着没动。
刀还在我手里,但已经没有雷光。刚才那一击耗尽了它的力量,现在它只是一把沉重的刀。我需要休息,需要处理伤口,需要把这条腿上的东西取出来。
但我不能动。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离开这里,这个洞会自己合上。下次再想找到它,可能就要等到下一个纯血者出现。
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