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秦授才转身,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不紧不慢地插进过滤室厚重金属门的锁孔里。
“咔哒。”
清脆的锁舌闭合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他没出去。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
秦授拔出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荧光绿的头发在顶灯下晃出一道虚影。
他回头,看向过滤室中央。
阿溟——或者说,现在半靠在平台边缘的那个“存在”——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低垂着头,湿透的灰发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脖颈,那件特制的连体服因为汗湿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隐隐透出异常轮廓的躯体。
秦授走进实验室,反手又将内侧这扇更坚固的密封门也关上、锁死。
接着,他在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个键,观察窗的玻璃瞬间雾化,变成了不透明的磨砂质感,彻底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一层锁,再加一层锁,观察窗也弄成看不见的,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
完美吗?从物理隔绝上看,是的。
有用吗?秦授自己心里门儿清——屁用没有。
009手里有刚才过滤全程的详细数据记录,以那小子的敏锐和研究狂的劲头,就算现在不说,回去对着波形图和能量频谱琢磨半天,迟早能推导出个七七八八。
至于林淮?他身边那个“诺斯”简直就是个全波段感知的活体雷达,这点铅板加磨砂玻璃想挡住祂的“眼睛”?开什么玩笑。
防陆琰和苏仔?更没必要,他们两个和傻子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所以这番操作防住了谁?
答案是:基本谁也没防住,除了可能让不明就里的陆琰和苏仔多一点“神秘感”的猜测。
秦授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一种仪式感,一种让自己心安的“流程”。
就像学生时代考前复习,书翻没翻进去不重要,但一定要坐在书桌前把仪式做足,不然心里那道坎过不去,连玩都玩不踏实。
好了,心理安慰流程走完。
秦授转过身,准备处理正事。
然后他顿住了。
“阿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血腥和某种海腥味的潮湿气息。
此刻的“阿溟”站直了身体,竟然比秦授自己还高出半个头。
他微微低着头,那双眼睛变成了和“哥哥”一模一样的暗红色,此刻正幽幽地、一瞬不瞬地“盯”着秦授。
或许,那并不能称之为“对视”。
因为那目光里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沉郁的、近乎实体化的压迫感,像深海的水压,无声地碾过来。
秦授挑了挑眉,心里倒是先佩服了一下。
最后一次过滤的强度他是清楚的,那不仅仅是剥离杂质,几乎等同于抽掉了维持“阿溟”这个人格表象的最后几根支架 强度也非常高,称得上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吨稻草”。
换成别的实验体,这时候别说维持人形,能保住意识不崩散都算奇迹。
往常做完这种程度的过滤,这家伙早就维持不住基本形态了。
眼睛、嘴巴、各种扭曲的器官会不受控制地从身体各处冒出来,像是融化的蜡像里嵌入了别的生物部件,依据“融化”的严重程度,反而能判断剥离的“成功”率——越不像人,说明剔除得越“干净”。
但眼前这个“阿溟”,除了长高了一截、眼睛变色、气息变得更加阴沉危险之外,居然大体上还保持着人类少年的轮廓。
这控制力,已经远超预期了。
“阿溟”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发出的不是声音,而是汩汩涌出的、暗红色的、浓稠如半凝固蜡油般的液体——姑且称之为“血”。
这些“血”不像正常液体那样流淌,反而像是有独立生命般,一离开口腔就开始扭曲、蠕动,如同无数细小的血红色蛆虫,朝着四面八方爬去,场面诡异莫名。
秦授面不改色,甚至有点司空见惯的麻木。
他从容地从另一边口袋摸出一个预先准备好的注射器,里面装着澄澈透明的溶液,针头是粗长的18g。
他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一手按住“阿溟”的肩膀(触手冰凉僵硬),另一手握着注射器,对准对方颈侧一个似乎早已预留好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刺入、推到底。
注射器里的透明液体迅速注入。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那些从“阿溟”嘴里滴落、正在四处蠕动的“血蛆”像是突然失去了动力,动作变得迟缓,然后开始调转方向,沿着来路,一点一点地、极其不情愿地爬回了“阿溟”大张的嘴里。
“阿溟”的喉结滚动,做出吞咽的动作,将那些东西尽数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他颈侧被粗针头刺出的伤口处,皮肉翻卷,里面伸出了数条细如发丝、沾着粘液的半透明触手,相互纠缠、拉拢,很快将伤口弥合如初,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秦授拔出空了的注射器,随手丢进旁边的锐器回收盒,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他扯过“阿溟”的手腕——那手腕的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缓慢游动——牵着他,走回那个冰冷的金属平台旁边,示意他躺回去。
“阿溟”很顺从,或者说,是某种机械性的服从。
他歪着头,重新张开嘴,鲜红的舌头无意识地伸出来一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些“血”的痕迹。
秦授戴上新的无菌手套,拿起一把长柄镊子,伸过去,轻轻夹住了他的舌尖,带着一点透明的粘液,将舌头稍微扯出口腔外一些。
灯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阿溟”口腔里的牙齿……已经完全不是人类的样子了。
寒光闪闪,尖锐密集。从最内侧开始,一排,两排,三排……整整七排牙齿,呈同心圆状层层排列。
最里面一排有十颗细小尖锐的牙,向外每一排数量递增,到最外面一排,竟然有十六颗犬齿般锋利的牙齿,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秦授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指(确保安全)也探了进去,沿着牙床一排排地摸索、按压,像是在检查什么精密仪器的零件。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研究员记录数据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