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拿起笔,先在草稿上列出要点:治水、改良农具、减免赋税、设“农桑奖”……他想起自己在苏州漕运码头看到的景象,那些因水患失去土地的农民,只能去码头当脚夫,便在“治水”后详细写道:“治水需先修堤,更需疏浚河道。可仿范仲淹‘修圩田’之法,让百姓参与修堤,以工代赈,既加固堤坝,又解灾民温饱……”
写到“改良农具”时,他忽然想起柳砚说的“乡村塾师见闻”,便引用:“据乡野传言,岭南有种‘曲辕犁’,比北方犁省力三成,可奏请朝廷推广,并令工部仿制,低价售予农户……”
策论越写越顺,那些熬夜读过的史料、周大人的点拨、黛玉的提醒、柳砚的见闻,都化作笔尖的墨,落在纸上。他不再是单纯地“写策论”,而是在描绘一幅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图景——堤坝稳固,农田丰收,农民不再流离失所,连张老夫子这样的考生,都能安心在家教子弟读书。
午时的铜锣响时,贾宝玉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只觉得手腕酸痛,却浑身轻快。抬头望向考棚外,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试卷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些墨迹未干的字,仿佛都活了过来。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改了几个错字,又把策论的结尾润色了一下,才满意地合上试卷。这时,隔壁传来柳砚的咳嗽声,想必也快写完了。
交卷的铜锣响时,考生们排着队走出考棚,脸上神色各异。有的眉飞色舞,显然考得不错;有的垂头丧气,眼圈都红了;张老夫子走得最慢,背更驼了,手里紧紧攥着试卷,像攥着自己的命。
贾宝玉走出贡院时,阳光正好,刺得人睁不开眼。茗烟第一个冲上来:“爷!咋样?”
“还行。”贾宝玉笑了笑,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街上比来时更热闹了,考生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题目,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松弛。柳砚从后面追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你这样子,考得不差啊。”
“你呢?”
“马马虎虎,策论写了‘以工代赈’,不知道能不能中李大人的意。”柳砚挠了挠头,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娘在家炖了鸡汤,去我家喝几盅?”
贾宝玉正要答应,却看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月白色襦裙,正踮着脚朝这边望,鬓边的玉簪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先回去了,改日请你喝酒。”贾宝玉对柳砚说了句,便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林黛玉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看见自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躲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近。
“你怎么来了?”贾宝玉走到她面前,才发现她手里提着个食盒,上面还冒着热气。
“老太太让我来看看,”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顺便……给你带点吃的。”
茗烟识趣地退到一旁,笑着说:“那我先回府报信,说爷平安出来了。”
街上人来人往,考生们的喧闹声、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铃铛声交织在一起,可在贾宝玉听来,却仿佛只剩下眼前人的呼吸声。他看着她鬓边的玉簪,看着她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忽然觉得,这三个月的苦读,这一日的紧张,都值了。
“考得咋样?”林黛玉终于抬起头,眼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等放榜就知道了。”贾宝玉接过食盒,入手温热,“不过,就算考不好,有你这盒点心,也够我开心好几天了。”
“没正经。”林黛玉嗔了他一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两人并肩往回走,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贾宝玉忽然想起刚穿越过来时,那个摔玉的顽劣少年;想起私塾里和塾师辩驳的自己;想起在苏州码头,为漕丁讨公道的自己……这一路,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对了,”林黛玉忽然想起什么,“柳兄说,他策论写了‘以工代赈’,你写的啥?”
“巧了,我也写了。”贾宝玉笑道,“看来,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林黛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食盒里的鸡汤还温着,里面炖着他爱吃的香菇和鸡块;黛玉亲手做的桂花糕,一块不少地躺在油纸上;甚至还有一小碟酱菜,是他说“解腻”的那种。
贾宝玉边走边吃,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他知道,府试只是科举路上的一小步,往后还有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还有数不清的难关等着他。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总有一盏灯,会在他熬夜苦读时为他亮着;总有一个人,会在他走出考场时,提着温热的食盒,站在阳光下等他。
风拂过街角的柳树,吹起黛玉的裙角,也吹起贾宝玉书袋里露出的那张纸条,上面“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几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路还长,但心灯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