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莱茵河的回信
柏林墙的检查站,东德士兵汉斯正用手里的“红旗”卡尺测量西柏林运来的无缝钢管。卡尺的显示屏上跳动着数字:“直径50.002毫米”,而标准是50±0.005毫米。他吹了声口哨,对着对讲机说:“合格。这中国卡尺真不赖,比苏联的轻一半。”
西柏林的工程师米勒举着咖啡杯,隔着铁丝网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像拧成绳的铁丝。上周他去法兰克福参加机床展,中国展台前挤满了人——一台“红旗”车床正在演示加工手表齿轮,0.001毫米的误差,引得瑞士钟表商围着拍照。
“他们的机床精度怎么突然这么高?”米勒问助手,助手递过一份拆解报告,上面标着:“主轴轴承,中国制造,寿命比德国同型号长30%;进给系统,采用稀土永磁电机,响应速度快15%。”
米勒揉了揉太阳穴。三个月前,他还在嘲笑中国同行带的游标卡尺——木头柄,刻度模糊。可现在,他的车间里,五台进口机床中就有一台是中国的,因为“红旗”车床的电费比德国机床省四成。
“老板,中国机床厂回复了,”助手拿着传真跑过来,“同意用无缝钢管换车床,但要求我们提供焊缝探伤技术。”
米勒盯着传真上的签名——“沈阳机床厂 傅崇碧”。这个名字上个月出现在《机械工程》杂志上,那篇关于“双丝埋弧焊”的论文,解决了厚壁钢管焊接的气孔问题,连克虏伯的总工程师都在会上夸过。
“给他们,”米勒突然说,“把最新的探伤仪说明书也附上。告诉他们,下次机床展,我想跟傅崇碧同志喝杯啤酒。”
助手愣住了:“可北约规定……”
“规定是给跟不上时代的人定的,”米勒望着铁丝网那边的汉斯,他正把“红旗”卡尺别在腰上,像别着把荣誉勋章,“你见过哪个输油管会自己变成炮弹吗?”
传真发出去的时候,傅崇碧正在给鞍山钢铁厂写信。信里附着张草图——用拖拉机履带钢改造的输油管接口,抗压强度比普通钢材高两倍。“……建议用‘双丝埋弧焊’焊接口,”他写道,“朝鲜的灌溉渠用这技术焊的接缝,去年洪水冲了三次都没裂。”
窗外的梧桐树抽出了新叶,风一吹,影子在图纸上晃,像无数只小手在帮忙修改参数。傅崇碧想起金哲说的,朝鲜农民要给“东方红”拖拉机塑雕像,底座上刻“钢犁比炮管更有力量”。他笑了笑,把信塞进信封——信封上的邮票是天安门和金刚山的合影,那是中朝联合发行的。
四、稻田里的答案
秋收那天,傅崇碧又去了朝鲜。金哲在田埂上扯着嗓子喊,声音比拖拉机还响:“崇碧同志!快来看!‘金包银’亩产750斤!比去年又多了50斤!”
田地里,联合收割机正“呜呜”地吞稻穗,金色的稻粒顺着管道流进车斗,溅起的稻糠落在傅崇碧的军大衣上。穿碎花袄的朝鲜大妈举着铜烟袋跑过来,烟锅里的“关东烟”冒着青烟:“我孙女考上平壤大学了!学机械的,说将来要造中国那样的拖拉机!”
大妈身后跟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个铁皮盒子,打开一看,是用稻壳粘的拖拉机模型,履带是用“东方红”的废履带齿做的,亮晶晶的,显然磨了很久。“傅叔叔,这是我做的,送给你。”
傅崇碧接过模型,指尖触到履带齿上的毛刺——那是孩子用砂纸一点点磨掉的。他想起沈阳机床厂的小王,那孩子现在能闭着眼测出0.001毫米的误差,上次给西德机床换齿轮,米勒的助手看了都竖大拇指。
灌溉渠边的空地上,中朝技术员正在装脱粒机。朴正洙拿着“红旗”卡尺测量滚筒间隙,动作比去年稳多了,他身边的朝鲜青年们手里都捧着《拖拉机保养手册》,书页边缘卷得像波浪。“傅同志,”朴正洙笑着说,“我们自己修好了三台‘东方红’,还改了下料口,脱粒干净度提高10%!”
傅崇碧望着远处的晒谷场——那里堆着像小山的稻垛,朝鲜农民正用中国产的烘干机处理潮湿的稻子。烘干机的烟囱里冒出的是白汽,不像军工厂的烟囱那样喷黑烟。他想起伦敦报纸上的担忧:“东方的钢产量将压垮欧洲工业”,忍不住笑了。
钢产量确实涨了,可涨的是做拖拉机履带的钢,是做卡尺的钢,是做输油管的钢。就像眼前这稻子,长的是饱满的谷粒,不是炮弹的弹头。
傍晚的夕阳把稻田染成金红色,脱粒机的“呜呜”声里,混着孩子们的笑——那是小姑娘和她的伙伴们,正围着“东方红”拖拉机转圈,手里挥着稻穗跳自编的舞。傅崇碧把铁皮拖拉机模型放进兜里,模型的履带齿硌着大腿,像块暖乎乎的烙铁。
金哲递过来碗打糕,上面撒着黄豆粉:“尝尝,用‘金包银’做的,比普通米甜。”傅崇碧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散开,混着淡淡的机油香——那是模型上的履带齿带过来的。
远处的输油管像条银色的蛇,从大庆一直爬到丹东,再延伸到朝鲜的稻田里。管道里流淌的,是石油,是技术,是不用枪炮也能相连的心意。傅崇碧想起米勒的信,说春天要来沈阳,看看“双丝埋弧焊”是怎么焊出不漏油的接口的。
“崇碧同志,”金哲指着天边,那里有群大雁正往南飞,“明年咱试种‘金包银’二号吧?技术员说,能亩产800斤!”
傅崇碧点头,眼里的夕阳正一点点沉进稻田里,把稻穗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知道,不管莱茵河畔的机床展多热闹,不管板门店的谈判桌多严肃,真正的答案,都长在这稻田里——长在农民的笑里,长在孩子的模型里,长在那些比炮管更结实、却只用来播种的钢犁上。
晚风拂过,稻浪“沙沙”地响,像无数台“东方红”拖拉机在齐唱。傅崇碧摸了摸兜里的铁皮模型,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龙醒东方”的真正模样——不是掀起风浪,而是把风浪变成灌溉的渠水,让每一寸土地,都长出属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