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第一次听说是在妻子林晚留下的那封短信里。
“阿渡,我去找一样东西。如果我七天后没回来,别找我。永远别来这个地方。”
信纸是从一本旧账簿上撕下来的,背面印着褪色的红字:“——专停无主之棺,待尸骨亲人来接。百年老店,童叟无欺。”下面有一行小字地址,在川滇交界处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深山里。
陈渡是记者,林晚是民俗学者。两人结婚三年,林晚一直在研究西南地区的“停葬”习俗——有些地方,人死后不能立即下葬,要停棺三年、七年甚至更久,等吉时或等亲人。但她从未提过“”这个名字。
林晚失踪的第三天,陈渡收拾行李,按照那个地址出发了。大巴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十个小时,最终停在一个叫“落魂坡”的岔路口。司机指着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小路:“顺着这条路走,天黑前能到。但我劝你别去,那地方……邪性。”
陈渡没理会,背着包上了路。山路比想象中难走,越往深处,树林越密,遮天蔽日。下午四点多,他终于在深谷里看见了几栋黑瓦木楼的轮廓——那就是。
客栈建在山谷最深处,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进出。主楼是三层木结构,飞檐翘角,但木料已经发黑,像被烟熏了几百年。最诡异的是,客栈所有的窗户都开着,窗框上挂着白布条,在暮色中随风飘荡,像招魂幡。
陈渡推开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大堂里很暗,只有柜台上一盏油灯亮着,火苗如豆。柜台后坐着一个老头,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账簿。老头很瘦,穿着对襟黑衫,脸上皱纹深如刀刻,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住店?”老头头也不抬。
“我找人。”陈渡说,“一个叫林晚的女人,三天前来过这里。”
老头翻页的手顿了顿,抬头打量陈渡:“林晚……是有这么个客人。但她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了?”
“客人的事,我不过问。”老头合上账簿,“你要住店吗?天快黑了,这山里晚上不好走。”
陈渡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确实暗下来了。他掏出证件:“我是记者,也是林晚的丈夫。她留下信说来这里,我必须找到她。”
老头盯着证件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容很冷:“记者?来的记者,你不是第一个。上一个……算了,不提了。你要住就住吧,但记住客栈的规矩:天黑后别出房间,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开门,早上鸡鸣前别下楼。”
“为什么?”
“规矩就是规矩。”老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铜钥匙,“二楼东头第一间,房钱一天五十,包早晚两餐。对了,你叫什么?”
“陈渡。”
老头在账簿上记下名字和日期,笔尖顿了一下:“陈渡……陈水生的孙子?”
陈渡愣住了:“你认识我爷爷?”
“何止认识。”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三十年前,你爷爷也在这里住过。住了七天,第八天早上,他的棺材被抬出去了。”
陈渡如遭雷击。爷爷陈水生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家里只说他是进山采药失足坠崖,连尸体都没找到。
“我爷爷……死在这里?”
“死?”老头摇摇头,“在,没有‘死’,只有‘停’。跟我来。”
老头提着油灯,带陈渡穿过大堂,推开一扇侧门。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天井,天井里整整齐齐摆着上百口棺材!
棺材有新有旧,有的一看就是现代工艺,有的已经腐朽发黑。每口棺材前都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名字和入住日期。陈渡借着油灯的光,看到了最近的一口——林晚,入住日期正是三天前,木牌上还贴着一张她的证件照。
“晚晚!”陈渡冲过去,想推开棺盖,但棺材钉死了,纹丝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老头说,“的棺材,只有尸骨的亲人能开。你不是她的血亲,开不了。”
“可她是我妻子!”
“夫妻不算血亲。”老头淡淡地说,“除非你们有孩子,孩子算。你们有吗?”
陈渡哑口无言。他们结婚三年,一直没要孩子。
“她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躺进棺材里?”
“这个问题,你得问她。”老头转身往回走,“但我可以告诉你,来的人,都是自愿的。他们在等。”
“等什么?”
“等人来接。”老头停住脚步,“的规矩:死在外面、尸骨无人收的人,可以送来停棺,等亲人来找。有些等几个月,有些等几十年,还有些……等了几百年。”
陈渡看着满院棺材,感到一阵恶寒:“这里都是死人?”
“不全是。”老头说,“有些是活人,自愿停棺,等一个答案,等一个承诺,或者等一个人。你妻子就是活停——她还活着,但进了棺材,等她要等的人或事。”
“她要等什么?”
“不知道。”老头说,“客人不说,我不问。这是规矩。”
回到大堂,老头给了陈渡一个食盒:“你的晚饭。记住规矩,天黑别出门。”
陈渡提着食盒上楼。二楼走廊很长,两边都是房间,但只有几间亮着灯,其他都黑着。东头第一间,门牌上刻着一个“7”字。
房间很简陋,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上贴着一张发黄的客栈须知:
一、子时后勿出房门。
二、听到抓挠声勿应。
三、若有人敲门,问三遍“何人”,不应则勿开。
四、鸡鸣前勿下楼。
五、勿动他人棺材。
陈渡放下行李,打开食盒。里面是两个馒头,一碟咸菜,还有一碗汤。汤很清,飘着几片菜叶,但闻着有股怪味,像草药,又像……香灰。
他没敢喝汤,只吃了馒头。天完全黑下来了,山里的夜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陈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林晚躺在棺材里的画面。
半夜,他被一阵声音惊醒。
是抓挠声,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很轻,但很清晰——嚓,嚓,嚓,像指甲在木头上刮。
陈渡想起墙上的须知:“听到抓挠声勿应”。他屏住呼吸,听着那声音。抓挠声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停了。接着是脚步声,很轻,在走廊里走动,停在他门口。
敲门声响起,三下,不紧不慢。
陈渡想起须知第三条,压低声音问:“何人?”
门外没有回答。
“何人?”陈渡又问,声音大了些。
还是没回答。
“何人!”第三次,他几乎是在喊。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很轻,然后脚步声远去,渐渐消失。
陈渡冷汗湿透了后背。他下床,贴着门缝往外看。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尽头一盏油灯在晃。
后半夜,陈渡没再睡着。天快亮时,他听到楼下传来动静,像是很多人在走动,搬东西。他想起须知第四条,没敢下楼。
鸡鸣时分,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是老头的声音:“陈先生,早饭好了。”
陈渡开门,老头端着食盒站在门口,还是馒头咸菜,但汤换了,是白粥。
“昨晚睡得好吗?”老头问,眼睛盯着陈渡。
“听到些动静。”
“正常。”老头说,“的夜晚,从来不太平。今天有什么打算?”
“我要知道我妻子为什么来这里。”陈渡说,“客栈有记录吗?”
老头想了想:“客栈有本‘停棺簿’,记录每个客人的事由。但你得帮我个忙,我才能给你看。”
“什么忙?”
“天井西角有口棺材,停了八十七年了,一直没人接。”老头说,“棺材里的尸骨,该挪挪地方了。我一个人搬不动,你帮我搭把手。”
陈渡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那口棺材在西角最里面,黑漆已经剥落,露出下面的木头,木头长满了青苔。棺材前的木牌上写着:沈秀娘,民国十三年七月十五入停。
“她怎么死的?”陈渡问。
“难产。”老头说,“一尸两命,丈夫在外打仗,一直没回来接。停了八十七年,也该入土为安了。”
两人抬起棺材,比想象中轻。棺材底部已经腐烂,一抬就漏了,掉出几块骨头和一片烂布。
“就埋在后山吧。”老头说。
后山是一片坟地,密密麻麻的坟包,都没有墓碑,只有木牌。老头选了块空地,两人开始挖坑。
挖到一半,陈渡的铁锹碰到了硬物。拨开土,下面是一口小棺材,只有三尺长,漆成红色。
“这是……”陈渡看向老头。
老头脸色变了:“婴棺。不该在这里的。”
他蹲下身,仔细看那小棺材。棺材盖上刻着一行字:“陈家子,庚申年七月初七生,同日卒。”
陈渡浑身一震。庚申年七月初七,正是他的生日。
“这是我?”他声音发颤。
老头没说话,撬开了小棺材的盖子。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件小小的百家衣,已经腐烂,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一个婴儿,闭着眼,像是在睡觉。
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小字:“吾儿陈渡,生而夭,母林晚泣血书。”
陈渡脑子嗡的一声。林晚?他妻子?可这是几十年前的照片!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
“在,没什么不可能。”老头叹了口气,“你妻子林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七十年前,她也来过,停了一具婴棺。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你的前世。”
“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