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跟着念了一遍,声音干涩。
说也奇怪,他念完,那尖锐的铃声,骤然停止了。
屏幕也暗了下去。
灵堂内外,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快!放回去!用这块红布包上,塞进棺材底下!”刘半仙迅速扯过一块准备封棺用的红布,将手机裹了好几层,打了个死结,然后蹲下身,将那个红布包塞进了棺材底部与抬棺长凳之间的缝隙里。“压住它!用棺木的煞气压住!等下了葬,埋进土里,就没事了!”
出殡队伍重新动了起来,但气氛已然不同。唢呐声似乎没了底气,抬棺的汉子们脚步更加沉重警惕。陈默跟在棺后,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棺材底部。
山路崎岖。奶奶的坟地在后山半腰。下葬、填土、立碑、烧纸……一切按部就班,却又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紧张中。那红布包裹,始终压在棺材底,直到封土完成,被彻底埋在了地下。
葬礼结束,回到老屋,已是下午。疲惫和一种莫名的虚脱感攫住了所有人。帮忙的乡亲们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陈默、堂叔和几个至亲。
堂叔瘫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眼神空洞。陈默帮忙收拾着灵堂的残余。供桌撤了,纸灰扫了,只有墙上奶奶的遗像,安静地注视着。
就在陈默拿起笤帚,准备清扫棺材停放处的地面时,他的脚尖碰到了一个硬物。
低头一看,是那个红布包。
它竟然在这里!没有被埋进坟里?是当时混乱中掉出来了,还是……自己“回来”了?
红布包静静地躺在灰尘里,那个死结完好无损。
陈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不敢碰,叫来了堂叔和刘半仙。
刘半仙看到红布包,山羊胡都翘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压不住……这东西执念太深……”他掐指算着什么,眉头越皱越紧,“你奶奶……临终前,是不是用这手机,看见了什么?或者……给人打了电话?”
堂叔闻言,浑身一震,眼神剧烈闪烁,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陈默猛地想起一件事。大概半个月前,奶奶曾用这部手机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奶奶好像很着急,反复说村里“有人做亏心事”、“水库那边的林子……晚上有动静”、“要出人命”之类的话。他当时工作忙,只当是老人家的臆想或听到了什么闲话,安抚了几句就挂了。后来奶奶再没打来。
难道……奶奶真的发现了什么?这手机,是她想传递信息的工具?所以才会“阴魂不散”?
“半仙,现在……怎么办?”一个亲戚颤声问。
刘半仙盯着那红布包,良久,叹了口气:“寻常法子怕是没用了。这东西……已经‘活’了。它想‘说话’。堵不如疏……或许,得听听它到底想说什么。”
“怎么听?”堂叔的声音嘶哑。
刘半仙看向陈默,目光复杂:“血亲……或许能通。但开了这‘阴听’,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会不会惹上什么……我可保不了。”
陈默看着地上那个刺眼的红布包,想起奶奶电话里焦急模糊的话语,又想起葬礼上那诡异的铃声。一股混合着恐惧、疑虑和对奶奶未尽之责的愧疚,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我……我来听。”
堂叔想阻止,手抬了抬,又无力地垂下。
刘半仙让人找来一把新的、没沾过血腥的剪刀,让陈默用酒精擦洗双手。然后,他在堂屋地面用香灰画了个简单的圈,让陈默坐在圈内,将红布包放在他面前。
“剪开布包,拿出手机。如果它响了……别怕,接。但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别应承,别答应,听完就挂。”刘半仙叮嘱,又给了陈默一张折成三角的黄符,让他攥在手心。
所有人都退到了堂屋外,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陈默,和那个红布包。
光线昏暗。寂静中,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
他拿起剪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镇定。剪向红布的死结。
布结很紧,剪开费了点力。红色的布料散开,露出里面那部屏幕碎裂的红色老年机。
手机静静地躺着,裂痕如蛛网。
陈默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碰向手机。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机身的瞬间——
“叮铃铃铃——!!”
那尖锐刺耳的老式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响!比在葬礼上更加响亮,更加凄厉,充满了整个堂屋,震得他耳膜生疼!
手机屏幕,透过蛛网般的裂痕,迸发出一片惨白的光!
陈默头皮发麻,几乎要扔开手机,但想起刘半仙的话,他咬着牙,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
没有放到耳边。
听筒里,先是一阵剧烈的、混乱的电流杂音,滋滋啦啦,仿佛信号在极其遥远或极其异常的空间里穿梭。
然后,杂音渐渐减弱。
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奶奶的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粗重,急促,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和一种极度的惊恐,背景是呼呼的风声和……水声?
“……妈!妈!救救我!他们追来了!在水库……林子里……我看见他们……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是重物落水般的巨大闷响,还有咕嘟咕嘟的水泡声。
然后,声音变了。变成了奶奶苍老、颤抖、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声音,语无伦次:
“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是建国……是建国他们啊!为了那点赔偿款……害了栓子……把他推进水库了……老天爷啊……我儿子……我孙子……畜生啊……”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嘟嘟嘟……
陈默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建国?堂叔陈建国?栓子?好像是村里几年前外出打工,据说失足落水淹死的那个后生,是堂叔的远房侄子……
手机屏幕的光,熄灭了。
堂屋的门被猛地推开,堂叔陈建国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鬼,眼睛死死盯着陈默手里的手机,嘴唇哆嗦着:“你……你听到什么了?小默,你听到什么了?!”
陈默抬起头,看着堂叔那张因恐惧和某种隐秘而扭曲的脸,又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部屏幕碎裂、仿佛耗尽所有能量、再无生息的红色老年机。
堂屋里,死寂无声。只有窗外暮色渐合,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
那手机冰冷的塑料外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无法散去的、来自水底的寒意,和一段被死亡与亲情双重封存的、血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