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精神。栓柱变得不爱出门了,放了学就窝在家里,也不怎么看电视,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院子里的鸡发呆,眼神空落落的。晚上睡觉又开始不踏实,常常半夜惊醒,坐在床上,也不哭闹,就那么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暗处,问他梦见什么了,他只是摇头。
最让李秀兰不安的是,栓柱身上开始出现一种……气味。
不是汗味,也不是别的。是一种很淡的,只有在靠近他,或者他剧烈活动后出汗时,才能隐约闻到的味道。有点像……陈旧香灰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味,隐隐还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正是那香囊里的味道。只是变得更复杂,更……像是从栓柱身体里面透出来的。
李秀兰慌了神。她想起三姥姥当年的警告,心里发毛。她偷偷去村尾找过三姥姥,可三姥姥家的门锁着,邻居说,老人春天时就走了,被城里的孙子接去住了,怕是回不来了。
她没了主意,只能加倍小心地看顾栓柱,更加严厉地要求他绝不能摘下香囊。她甚至偷偷检查过香囊,绳子很结实,布料也没有破损,只是颜色似乎比当初更加暗沉,那种复杂的气味仿佛渗透了每一根纤维。
一天下午,李秀兰从地里回来,刚进院子,就看见栓柱背对着她,蹲在鸡窝旁边。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栓柱?”李秀兰叫了一声。
栓柱猛地一震,迅速把手背到身后,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有些躲闪:“娘,你回来了。”
“你手里拿的什么?”李秀兰走过去。
“没……没什么。”栓柱把手藏得更紧。
李秀兰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栓柱的手心里,躺着几根新鲜的、还带着血丝的鸡毛。鸡窝里,一只半大的芦花鸡蜷缩在角落,脖子上一片湿漉漉的,羽毛被揪掉了一大撮,正惊恐地咯咯叫着。
“你揪鸡毛干什么?!”李秀兰又惊又怒。
栓柱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就是想看看……鸡毛下面……是什么颜色……”
李秀兰心里那股不安达到了。她罚栓柱站在院子里,自己心神不宁地去灶房做饭。饭做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冲回栓柱的房间。
房间里一切如常。她的目光落在栓柱的书包上。她走过去,打开书包,胡乱翻找着。课本,作业本,铅笔盒……在书包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旧作业纸包着的东西。
她颤抖着手打开。
里面是好几片颜色暗沉的、干枯的树叶,叶脉清晰;一块边缘锋利的、带着苔藓的碎瓦片;几颗像是某种小动物牙齿的、尖尖的白色东西;还有一团纠结在一起的、深褐色的、看起来像是……干涸的血迹和毛发混合的污渍。
这些东西散发出的气味,和香囊、和此刻栓柱身上隐约透出的气味,如出一辙。
李秀兰腿一软,瘫坐在栓柱的床沿上,浑身冰冷。她终于明白了,三姥姥说的“锁住”,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简单的“叫魂”。那香囊,像一个封印,把当初吓掉栓柱魂儿的那个“东西”的一部分——或者说,把那份极致的“恐惧”本身,混合着那些阴损的“镇物”,牢牢地锁在了香囊里,也……间接地“绑”在了栓柱的身上。
香囊在,封印在,栓柱看起来就“正常”。可那被封印的“恐惧”,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沉睡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还在悄悄地……生长?同化?
栓柱开始收集那些阴暗、陈旧、带着不祥气息的东西,他揪鸡毛想看看下面的颜色,他身上的气味……这一切,是不是意味着,那个被“锁”住的“恐惧”,正在慢慢地……渗透出来?甚至开始影响栓柱的心智?
李秀兰猛地站起来,冲回自己屋里,翻箱倒柜,找出当年三姥姥给的另一样东西——一小包用黄纸包着的、灰白色的粉末。三姥姥当时说,如果香囊不小心破损,或者出现“不好的迹象”,就把这粉末兑水,让孩子喝下去,能“加固”一下。
她看着那包粉末,又看看窗外院子里低着头罚站的、瘦瘦小小的儿子,手抖得厉害。
该不该用?用了会怎么样?不用,又会怎么样?
那个红色的香囊,此刻正稳稳地贴在栓柱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一颗沉睡的、不祥的心脏。
夜色,正从四面八方的山坳里弥漫上来,带着夏夜特有的、黏腻的潮湿气,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从极深的地底渗出的土腥味。
李秀兰握着那包冰冷的粉末,站在逐渐浓重的黑暗里,看着院子里儿子模糊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一种比当年栓柱“掉魂”时更深的、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
这不是结束。这或许,只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更可怕的事情的开始。而钥匙,或者说,那扇通往未知恐怖的门,正是她亲手缝制、日夜祈祷它显灵的那枚——红色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