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脉冲。
简单,直接,像一根淬火的钢针,刺穿了“无形交响”那日益绵密、和谐交织的背景音场。它没有任何复杂的结构,就是一段纯粹的高能量、窄带宽、频率恒定的方波,持续时间极短,但峰值强度足以在广域监测网络上留下一个清晰、突兀的“刻痕”。
它的来源指向一片被标记为“绝对静默区- zeta-7”的宇宙空域。这片区域历史悠久,早在新宇宙诞生之初就被先驱法则标记为“背景结构异常薄弱区”,物质与能量密度极低,连常规的量子涨落都显得迟缓,如同宇宙一张苍老皮肤上的皱褶,几乎不参与任何宏观的信息或能量交互。同盟和其他萌芽文明都默认其为“无价值观测区”,从未进行过深度探测。
这尖锐脉冲的出现,不仅打破了静默区的绝对沉寂,更因其独特的“对抗性不谐和音”特征,瞬间吸引了同盟所有分析团队的注意力。
“这不是自然现象!” 几何之心的逻辑学家立刻断言,“其频率与‘交响’核心和弦的基频构成精确的‘不谐和音程’(从音乐理论角度是增四度\/减五度,数学上体现为无理数比)。能量释放模式也过于‘干净’,带有明显的人造或智能调控痕迹。这是故意的!”
“针对‘交响’的干扰?或者……警告?”以太鲸歌的代表波动中充满警惕,“是谁?能在静默区隐藏如此之久,又为何选择此刻现身?”
瑟兰立刻下令,调动所有可用的高灵敏探测器,聚焦zeta-7静默区。同时,同盟内部气氛更加凝重。“无形交响”的问题尚未解决,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似乎抱有敌意的第三方力量。
对zeta-7区的初步扫描,除了那道已经消失的脉冲余迹,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没有星体,没有文明痕迹,没有大规模能量波动。那片空域死寂依旧,仿佛刚才的脉冲只是幻觉。
但分析脉冲本身的数据,却揭示出更多令人不安的信息。
首先,脉冲的载波频率虽然简单,但其调制包络的边沿特性,显示出一种极其古老、甚至有些“原始”的技术特征,与同盟当前以及已知的萌芽文明技术树都截然不同,更接近于理论上的某些“初始文明跃迁试验”模型。
其次,脉冲在传播过程中,与“无形交响”的信息结构场发生了剧烈的互扰。监测显示,脉冲经过的区域,“交响”的影响力(以特定韵律的相干性强度衡量)被短暂地、局部地压制了。这种压制不是抵消,更像是一种强力的“去相干”或“逻辑消毒”,扰乱了“交响”那精密的共振网络。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脉冲信号中,被同盟最先进的“信息考古”技术剥离出了一段极其微弱的、高度压缩的、非语义的信息印迹。这段印迹并非语言,更像是一个象征性的构图或精神烙印。
经过艰难的重构和解析,呈现在同盟代表们面前的,是一幅充满抗争与牺牲意味的抽象画面:
画面中央,是一个被无数锁链般光线束缚、向内坍缩的扭曲星体(或意识核心)。
星体周围,是三道模糊但坚韧的守护光影(隐约让人联想到三位先驱的轮廓)。
而在画面最外围,则是无数破碎、燃烧、却又在灰烬中竭力伸出手臂的模糊身影,他们的“目光”或“意志”汇聚成一道微弱却笔直的光矛,刺向画面中心的束缚。
画面传达的情绪极其强烈:囚禁、守护、牺牲、以及不惜一切代价的、指向束缚核心的、决绝的“刺穿”意志。
“这个图案……和‘未零’系统剥离‘镜’时的情景,有某种……神似?”瑟兰感到脊背发凉,“还有那三道守护光影……这难道是在描述‘播种者’心脏最后的时刻?还是某个类似事件的回响?”
“无论描述的是什么,发出这个信号的‘人’或‘存在’,其立场很明确。”辉石族的代表晶体闪烁着冷硬的光,“他们视‘无形交响’(或者其源头,那个被束缚、向内坍缩的核心?)为一种需要被‘刺穿’的‘束缚’。他们用这种‘不谐和音’作为武器,进行干扰和宣告。”
就在同盟全力分析脉冲信息时,zeta-7静默区再次传来了信号。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尖锐脉冲,而是一系列更复杂、更具“对话”意图的信号。
首先是一段重复的、类似“身份标识”的简单编码,其数学基底同样古老而独特。
紧接着,是一段经过加密、但同盟技术能够部分破译的“广播”。广播内容并非语言,而是一系列经过高度抽象的逻辑公理陈述、存在性证明以及对“强制性和谐”与“单一化共振”的哲学性批判。
这些陈述艰深晦涩,但其核心思想清晰可辨:他们(姑且称之为“破壁者”)认为,“无形交响”所代表的追求绝对和谐与共振同化的倾向,是一种危险的“逻辑极权”或“美学独裁”,会扼杀多样性、自由意志以及宇宙自然演化所必需的“创造性混沌”与“必要的不谐和音”。他们宣称自己的使命,就是“守护差异,刺破同质的帷幕”。
“破壁者”的广播并未直接提及“未零”、“镜”或同盟,但他们所描述的“强制性和谐”现象,与“无形交响”的表现高度吻合。他们似乎将“交响”视为一个需要被对抗和瓦解的“系统性威胁”。
同盟内部对此反应不一。一部分长期对“交响”扩张感到忧虑的“警戒派”成员,几乎本能地对“破壁者”产生了共鸣,认为他们可能是对抗“交响”的潜在盟友。而“引导派”和更多持谨慎态度者则警告,这个突然出现、立场极端、技术古老的未知势力,其真实目的和危险性同样未知,绝不能轻易信任或结盟。
瑟兰保持了最大的冷静。他下令同盟以标准通用格式,向zeta-7区发送了一段极其简短的、中立的回应,大意是:“已收到信息。请求进一步阐明身份、历史及具体意图。愿进行基于相互尊重与和平前提的对话。”
回应发出后,是漫长的等待。zeta-7区再次陷入沉寂,仿佛“破壁者”在观察或评估。
而在“无形交响”的层面,第一次尖锐脉冲造成的局部“去相干”效应已经逐渐被“交响”强大的自我修复与适应能力所弥合。但“交响”的整体“旋律”似乎发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调整——其和声进行中,开始偶尔、非常短暂地插入一些微弱的“紧张和弦”或“离调瞬间”,仿佛对那“不谐和音”的攻击做出了某种本能的、防御性的“音乐化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