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话,李崇没说透,只在心里打了个转。
自古虎毒尚不食子,柳文敬偏要主动攀咬亲生儿子,连儿媳都拖进“通敌”的浑水里——这哪是寻常的反水?
他盯着密函上“柳文敬”三个字的墨迹,眼底沉了沉:是真被诏狱的刑具屈打成了招,还是……这封密信打从一开始,就是有人布下的局?
他浸淫官场多年,见惯了阴私算计,怎会不懂太子周显的心思?
北境兵权现掌于阿璃之手,其麾下北府新燕云骑,更是大周军中举足轻重的核心战力。
这支劲旅不仅是北境防线的支柱,更直接影响着全国的军事格局。
太子此举,明着是查“通敌案”,暗里未必没有敲打北境诸将的深意——既是试探,也是警告,断不容底下人有半分越界的心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柳彦舟身上。
他是柳文敬之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如今父亲攀咬儿子与儿媳通敌,无论真假,柳彦舟的身份都变得无比尴尬且敏感。
阿璃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柳彦舟冰凉颤抖的手。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柳彦舟脸上,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我信太子殿下。彦舟你不必过于忧思!”
短短数字,如同暖流注入冰河。
柳彦舟猛地抬头,望进阿璃毫无保留信任的眼底,心中巨震,翻涌的屈辱、愤怒、悲凉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我信少主!”红妆立刻道,“阿璃少主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云州上下谁人不知?”
苏文清捻须点头:“当务之急,是尽快上书自辩,陈明事实。将柳文敬在云州的罪证,尤其是那些与冯冀往来的密信副本,以及他攀诬前后的矛盾之处,详细呈报陛下。同时,云州军政一切照常,以不变应万变,用北境的安稳来回击谗言!”
李崇沉吟道:“自辩书需联名,我与阿璃公主为主,苏先生、红妆,乃至阿史那默、巴图等皆可附议,以示北境军民一心。至于彦舟……”他看向柳彦舟,“你需避嫌,暂不宜在奏章上署名。而且,我建议你,即日卸去云州医官与太子特使等相关职务,暂以白身留于府中。”
这是最稳妥的安排,意在保护柳彦舟,也避免授人口实。
柳彦舟岂能不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挣开阿璃的手,后退一步,对着李崇、阿璃及众人深深一揖:“彦舟明白。即日起,便卸去所有职司,闭门谢客,静候朝廷调查。绝不让李将军、公主为难!”
“彦舟!”阿璃心中一痛。
柳彦舟直起身,看向阿璃,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阿璃,清者自清。我柳彦舟行事,无愧天地,无愧君父,更无愧于你。你安心处理政务,稳住北境,便是对我最大的信任。”
他又对李崇等人道,“诸位大人,彦舟在此,若有任何查询,随传随到,必知无不言!”
他表现得异常冷静克制,但微微颤抖的袖口和眼底深藏的痛楚,却瞒不过最亲近的人。
阿璃知他心中苦楚,更胜自己百倍。
新婚燕尔,红烛未冷,便遭此晴天霹雳。
恩爱的夫妻,转眼间因至亲的构陷而需避嫌疏离。
柳彦舟搬离了镇北大将军府正院,住进了偏院一处僻静厢房。美其名曰“静候调查”,实则是无形的软禁与隔阂。
白日里,阿璃与李崇等人忙于撰写奏章,稳定军心民心,与京中来使周旋。
夜晚,阿璃独自回到空旷的新房,触目所及皆是喜庆的红色,却只觉得刺眼冰凉。
而一墙之隔的偏院里,柳彦舟对灯独坐,面前摊着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父亲狰狞的攀诬、朝臣可能的讥讽、阿璃强作镇定的面容,在他脑中交织盘旋。
这突如其来的风波,不仅考验着他们对彼此的信任,更将这对新婚夫妻卷入了更深的朝堂漩涡之中。
柳文敬用性命点燃的这把火,才刚刚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