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玛至今记得,当时巴图鲁的指甲深深抠进岩石,指缝渗出血来,却不敢再动一下。
他太懂这种滋味了。再烈的狼,只要捏住软肋,也得乖乖低头。
后来在逻些城郊的密室里,达玛第一次见巴图鲁。
那汉子浑身是伤,却梗着脖子不肯跪,直到达玛让人端来一碗熬好的雪莲汤,说 “这是今日份的药,你母亲喝了能多活一天”,他才“咚”地跪下,膝盖砸在青砖上的声响,听得达玛心里畅快。
“我知道你恨萧阿璃、恨李崇,”达玛当时坐在软垫上,慢条斯理地拨着念珠,“她毁了你黑风部落,击溃了你部首领伊稚特木尔高傲的心,断了你在漠北的生路。可你一个人,连云州城门都进不去,怎么报仇?”
巴图鲁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大人若肯帮我,巴图鲁愿为你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不够。”达玛放下念珠,指尖点了点案上的云州舆图,“我要你去云州,做一颗钉子。不是让你送死,是让你搅乱那摊浑水——萧阿璃不是想让各族和睦吗?你就去杀了她身边的吐蕃军官,让吐蕃人恨突厥人,让突厥人疑周人。到时候北境一乱,我自有办法帮你报仇,也让你母亲…… 安安稳稳活到看见萧阿璃倒台的那天。”
他记得巴图鲁当时的眼神,从犹豫到决绝,像燃尽的枯草突然复燃。
也是,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唯一的亲人,哪怕知道是火坑,他也得跳。
“可惜啊,”达玛拿起那封密信,指尖用力戳着“刺杀失手”四个字,眼底的得意变成冷厉,“连这点小事都办砸,还暴露了身份。不过……也不算全输。”
他忽然想起贡布信里写的——萧阿璃当场安抚百姓,还让扎西上台受赏,明摆着是看穿了离间计。
可那又如何?禄东赞定然会怀疑是他背后搞鬼,云州与吐蕃的信任,本就薄如蝉翼,经此一闹,只会更脆。
更重要的是,巴图鲁虽死,他母亲还在逻些城的别院里。
那老太太病得重,却脑子清楚,知道儿子是为达玛做事。
只要把巴图鲁的死讯告诉她,再暗示是萧阿璃下令追杀,老太太会不会恨?会不会想办法找吐蕃人哭诉?会不会让更多吐蕃人觉得,萧阿璃根本容不下吐蕃人?
“一条死狼,还能咬萧阿璃一口,也算没白养他一场。” 达玛将密信扔进火盆,火苗“腾”地窜起,映得他脸上明暗交错。
他走到窗边,望着逻些城上空的月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
禄东赞在云州想谈合作?萧阿璃想稳住北境?
“都别急,” 达玛低声呢喃,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对这盘乱棋说,“好戏才刚刚开始。等我把巴图鲁母亲这颗棋子摆出去,看你们还怎么稳得住。”
窗外的风卷着沙粒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暗处那些被他攥在手里的人,压抑的喘息……
屏风后忽然飘出片黑影,穿黑色僧袍的苯教大巫师缓步走出,手中念珠转得飞快,指节泛白:“亲王息怒,云州有萧阿璃坐镇,夜影暗卫织得像天罗地网,巴图鲁失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禄东赞那边,他竟私递拜帖见了萧阿璃,这是明着要借大周的势,架空赞普,吞了吐蕃兵权啊!”
这话正戳中达玛的死穴。
他猛地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猎猎飘扬的吐蕃旗帜,眼底狠厉如刀:“禄东赞老狐狸最会装忠,赞普素来信他。若抓不住他的把柄,迟早要被他压得翻不了身。你即刻带鎏金狼符去西域,找吐谷浑残部首领慕容烈,就说本王愿助他夺回故地,条件是,截杀吐蕃与大周的商队,尤其是从云州出发的队伍。”
大巫师脚步一顿:“吐谷浑与我吐蕃仇深似海,他们肯信?”
“有利益勾着,没有不肯信的。” 达玛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从袖中掏出枚狼符,符上饕餮纹泛着冷光,边缘还留着经年摩挲的痕迹,“持此符去,告诉他,只要搅乱西域商路,粮草兵器本王管够。等禄东赞想靠商路讨好大周时,西域一乱,他的算盘就全碎了。到时候赞普定会疑心他办事不力,甚至怀疑他通周——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大巫师接过狼符躬身退下,达玛重新拿起密信,目光落在“萧阿璃令扎西受赏”那句上,嘴角勾出一抹阴恻恻的笑:“萧阿璃想稳人心?那本王就给她添把火。传信给云州的吐蕃细作,散布流言——就说扎西是禄东赞安插在新燕云军的眼线,这次刺杀是大周自导自演,目的是逼吐蕃站队。”
他要的从不是一次刺杀的成功,而是搅碎云州各族的信任,让禄东赞与大周的合作浸满猜忌。
唯有乱局,才能让他在吐蕃的权力棋局里,抢到最关键的那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