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玄理。
虽然他用布巾包了头,脸上还抹了道灰,但林承启认得那双眼睛。
陈玄理也看见他了,两人目光碰了一下,陈玄理先低下头,扛着麻袋继续走。
林承启没动声色,等点完货回到主船,才去找无尘。
无尘在医舱里整理药柜,听林承启说完,手上顿了顿。
“你看清了?”
“错不了。”
林承启凑近些,“还有两三个,看着也是教里的人,在那边搬货。”
无尘把药抽屉推回去,关上柜门。
她走到舷窗边,望着码头上蚂蚁样的人群。
“他混上来做什么?”
“谁知道。”
林承启耸肩,“总没好事。”
无尘沉默了一会儿:
“这事先别声张。船上人多,咱们自己留神就是。”
林承启点头。
他如今名义上还是白莲教的教主,虽然走了大半年,可教里人见了他,面上还得尊一声。
这层关系,在船上反倒成了麻烦。
过了两日,船队离了占城继续南下。
这日下午,林承启在甲板上溜达,碰见两个教里的旧人。
那两人见了他,愣了一下,左右看看没旁人,才凑过来躬身:
“教主。”
林承启摆摆手:
“早不是了。叫名字就成。”
其中一人赔笑:
“规矩不能乱。您永远是咱们教主。”
另一人压低声音:
“教主,您怎么也在船上?”
林承启含糊应了:
“跟着郑大人办点事。你们呢?”
两人对视一眼,支吾道:
“混口饭吃……船上缺人手,我们就来了。”
船队离开占城,沿海岸南下,经爪哇(今印尼爪哇岛)、旧港(今巨港),于次年二月抵达满剌加(今马六甲)。
满剌加此时已成船队重要中转站。
郑和在此设立“官厂”,作为仓储、修船基地。
船队要在这里停驻较长时间,休整队伍,集结分船队。
码头比占城更热闹。
皮肤黝黑的当地人,裹着头巾的阿拉伯商人,还有从更远地方来的,说着听不懂的话。
这次靠岸,船上人都可以轮流下船透气。
无尘没下船。
她不想在码头上撞见陈玄理。
林承启倒是下去了,在集市里转了一圈,买了几样稀罕果子,想带回去给无尘尝尝。
往回走时,他看见苏青在一个香料摊前站着,手里拿着个小布包。
苏青也看见他了,脸色有些不自然,低头想走。
“苏堂主。”
林承启叫住她。
苏青只好站住,转过身:
“教主。”
林承启走过去:“你也来了?”
苏青嗯了一声,眼睛看着地上:
“跟着……陈先生出来见见世面。”
“教里现在怎样?”
“就那样。”
苏青含糊道,“官府查得紧,大家各找各的活路。”
林承启看她手里布包:
“买的香料?”
苏青忙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
“随便看看。”
两人都没话了。
码头上海风大,吹得摊子上的布篷哗啦响。
最后还是苏青先开口:
“教主,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林承启点头:“去吧。”
苏青匆匆走了,拐进一条小巷不见了。
林承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苏青怪怪的,像藏着什么事。
他回到船上,把果子给无尘,说了遇见苏青的事。
无尘听了,没说什么,只嘱咐:
“往后少跟他们打交道。船上人多眼杂,别惹麻烦。”
船队在满剌加休整完毕,继续西行。
穿过满剌加海峡,进入印度洋。
航行变得艰难起来。
风浪大了,船颠簸得厉害。
不少水手晕船,无尘整日在医舱忙碌。
这天夜里,林承启被尿憋醒,起来去船尾的茅厕。
回来时路过货舱口,听见里面有极轻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
他放慢脚步,躲在阴影里看。
货舱门虚掩着,里头透出一点微光。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条缝,一个人影闪出来,是陈玄理。
他手里空着,小心带上门,左右看看,快步走了。
林承启等了一会儿,才摸回自己舱里。
他躺在铺上睡不着,心想陈玄理半夜去货舱做什么?
船上规矩,杂役不能随便进货舱,更别说夜里了。
永乐八年(1410年)夏,船队抵达锡兰山(今斯里兰卡)。
锡兰山是佛教圣地,郑和此行重要目的之一,便是迎请佛牙舍利。
船队在山脚下的别罗里港(今贝鲁沃勒)停泊。
码头比之前见到的都热闹,各色船只挤得满满当当。
寺庙派来的僧侣已在码头迎接,气氛庄严。
无尘这次跟着下了船。
郑和要去寺庙,随行需要医官。
她背着药箱,跟在队伍后面。
寺庙在半山腰,石阶长长地爬上去。
两旁是参天的古树,树荫把阳光切得碎碎的。
大殿里香烟缭绕,供奉的佛像金碧辉煌。
郑和带着官员行礼,无尘在偏殿等着。
她看着那些古老的壁画,有些出神。
壁画上讲的是佛本生故事。
无尘看着那画,想起《西游释厄传》里,唐僧也是历经磨难才取得真经。
她正想着,听见旁边有脚步声。
转头一看,是苏青。
苏青穿着当地女子的粗布裙,包着头巾,乍一看认不出来。
她看见无尘,也愣了一下,低头想走。
“苏妹子。”无尘叫住她。
苏青站住脚,没回头。
无尘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苏青犹豫了一下:
“陈先生……带我来拜佛。”
“他呢?”
“在外头。”
苏青声音很小,“夫人,您就当没看见我。”
无尘看着她: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苏青摇头:
“我不知道。陈先生只说,这次出海有机会……能翻身。”
“翻身?”
无尘皱眉,“怎么翻?”
苏青不说话了。
大殿那头传来诵经声,嗡嗡地响。
过了好一会儿,苏青才低声说:
“夫人,您别问了。有些事,知道多了不好。”
说完,她匆匆走了,很快消失在殿外的光影里。
无尘站在原地,心里那点不安更重了。
陈玄理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