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熬过去,摩诃来得越来越勤。
头两天,他还隔着门说两句好听的,什么“楚姑娘细想想”、“师父年岁大了别硬撑”。
后来话就变了味。
送来的饭越来越少,两个糙饼变成一个,清水也减了半。
摩诃的声音从石孔传进来,冷冰冰的:
“几位,山洞里清苦,省着点吃。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有热饭热菜。”
林承启肚子饿得咕咕叫,嘴里发苦。
他蹭到门边,朝外头喊:
“摩诃!你这是要饿死我们?”
外头笑了:
“饿不死的。饿极了,脑子才清楚。”
迦罗叶靠在墙角,闭着眼,好像没听见。
可无尘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
又过了一天,摩诃来了,不是一个人,听脚步声,带了至少两三个。他敲了敲石门,声音挺客气,可听着更瘆人:
“楚姑娘,师父,三天了。郑大人那边我还得去回话,总不能老说‘还在参详’。给个准信儿吧。”
无尘走到送饭的小洞边,平静地问:
“摩诃师父,你要的配方,我就算写了,你如何辨别真假?风磨铜的炼制,火候、时机差一点,出来的就是废料。”
外头沉默了一小会儿。
摩诃再开口,语气里带了点别的东西:
“这个不劳姑娘费心。只要姑娘肯写,自然有人能辨得出。”
无尘心里一动。
有人能辨?陈玄理?
她接着问:
“大师不肯给的东西,我若给了,岂不是背叛师门旧谊?大师还在这里听着呢。”
“哈哈哈!”
摩诃大笑起来,“楚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我师父他心里只有他那点死规矩,守着宝贝烂在手里。你不一样,你年轻,还有大好日子。再说了……”
他压低声音:
“你身上那病,离了‘龙女之泪’,还能撑多久?你帮我这一把,师父身上那点东西,我或许能帮你‘劝’他拿出来。大家各取所需,不好么?”
无尘没接这话茬,转而问:
“就算我写了,你拿了配方,又如何向郑大人交代?他可是要见‘懂长生’的迦罗叶大师。”
摩诃似乎觉得胜券在握,话也多了:
“这也不用姑娘操心。师父他老人家‘闭关参悟’出了新法子,愿意献于陛下。至于他本人嘛,年老体衰,就留在山中继续清修了。郑大人得了法门,自然不会强求见面。”
话说到这儿,无尘心里大概有数了。
摩诃背后有人指点,而且谋划的不只是配方,还包括如何欺骗郑和。
这人多半就是陈玄理。
“让我再想想。”
无尘说完,离开了小洞。
林承启凑过来,
“姐,这秃驴没安好心。跟他废什么话,咱们……”
他眨了眨眼,意思很明白。
无尘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迦罗叶。
林承启懂了。
直接穿走容易,可龙女之泪还在伽罗叶身上,这老头油盐不进,硬抢不是办法。
而且,无尘似乎还想从摩诃嘴里套出更多东西。
第四天,送进来的只有一个干裂的饼子,水也没了。
摩诃彻底撕破了脸:
“这是最后一顿了。明天这个时候,若再没东西递出来,就别怪贫僧不讲情面。这山洞僻静,死个把人,挖个坑一埋,谁也不知道。”
石室里,饥饿和干渴折磨着三个人。
林承启觉得嗓子眼冒火,看着那干饼,肚子叫得更凶。
但他掰了一大半,递给无尘,又把剩下的一小块,放到迦罗叶手边。
迦罗叶眼皮抬了抬,没动那饼子,却嘶哑着嗓子对无尘说:
“你……不该来。”
无尘小口嚼着干硬的饼,费力咽下,才说:
“现在说这个,晚了。”
“你刚才……套他的话。”
迦罗叶盯着她。
“是。”
无尘承认,“我想知道,除了你徒弟,还有谁在打配方的主意。”
迦罗叶冷哼一声:
“还能有谁?姓陈的……一直就没死心。”
他顿了顿,看着无尘惨白的脸和额角的虚汗,“你……发作过几次了?”
无尘没回答,反问道:
“大师您呢?守着它,也受着它的折磨,何必?”
迦罗叶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林承启以为他又睡着了。
他才幽幽地说:“摩诃心术不正,那姓陈的包藏祸心……给了他们,害的人更多。”
他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剧烈抖动,
“我老了……死就死了。可这东西……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无尘看着他痛苦咳嗽的样子,忽然说:
“您不是怕他们害更多人。您是觉得,风磨铜和龙女之泪,本就不该现世。它带来的痛苦,您亲身尝够了,所以宁可带着它一起烂掉,也不想世上再多几个我这样的,或者……您这样的。”
迦罗叶的咳嗽停了,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无尘,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第五天上午,石门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铁器碰撞的声音。
摩诃的声音响起,充满了不耐烦:
“时辰到了!里面的人,听好了!最后问一次,配方,写是不写?”
无尘走到门后,平静地说:
“摩诃,配方我可以写。但你必须先让迦罗叶大师离开。他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
“呵!”
摩诃嗤笑,“楚姑娘,这时候还跟我讲条件?放他走?然后让他去郑和那儿告发我?你当我傻?”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尘问,“配方,还是大师的命?”
“都要!”
摩诃恶狠狠地说,“配方到手,师父他‘旧疾复发,圆寂山中’,合情合理!楚姑娘,我劝你识相点,赶紧写!不然,我先拿这小子的手指头开刀!”
他指的是林承启。
林承启一听,立马嚷嚷起来:
“秃驴!你敢动小爷试试!小爷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无尘用眼神制止了。
无尘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对着迦罗叶,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
“大师,信我一次。让承启带你走。”
迦罗叶却缓缓摇头,撩起破烂的裤腿。
借着石窗透进的微光,无尘和林承启都倒吸一口凉气,老头两只脚踝处,都有深色扭曲的疤痕,筋肉萎缩得厉害。
“他早就……挑了我的脚筋。”
迦罗叶声音很平淡,“走不了了。废人一个,到哪儿都是累赘。”
林承启急了:
“我能背你!我……”
“没时间了!”
无尘对迦罗叶说:
“大师,跟我们走!配方不能给他们,龙女之泪也不能!”
迦罗叶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明明自己也在忍受痛苦却依然冷静坚忍的女子,又看了看外面疯狂砸门的人群。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解脱般的古怪神情。
“丫头,”
他第一次用了这样的称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包,塞到无尘手里,“拿好……别……别落到他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