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转过身,脸上有点笑意,但没到眼里。
“因果?”
他重复一遍,“你们二位,从永乐八年‘飘’到永乐十三年,这中间的因果,又该怎么算?”
林承启忍不住插嘴:
“我们也不想的!谁知道那……”
“承启。”
无尘叫住他。
林承启立刻闭了嘴。
姚广孝全看在眼里。
“不想?”
姚广孝看向林承启,“白莲教那股子劲头,我看你还没丢干净。”
这话说得随意,却让林承启脸色变了变。
无尘眼睫也颤了颤。
这事隐秘,姚广孝却知道了。
郑和在一旁沉声说:
“少师,这二人来历不明,又牵扯……是否要细查?”
姚广孝摆摆手:
“不必。是旧相识。”
他对着无尘,话说得深,“楚妃当年能懂我的安排,把事情办成,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有些局,跳进去了,再想出来,就由不得自己了。你说是不是?”
无尘听明白了。
姚广孝承认有局,也点明他们在局中。
她问:“若是棋子不想再走规定的路呢?”
“那就成了废子。”
姚广孝说得很直接,“废子的下场,通常不太好。不过……”
他话头一转,“下棋的人,有时也喜欢看到一点变数。太听话的棋子,用起来没意思。”
他不再看他们,转身对郑和说:
“三宝,找画匠来。今日这场面,难得,该留个记录。”
说完,他朝殿外走,经过无尘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声音低得只有他们能听见:
“图留后世,有缘者或能得见。今日种种,或许正是为了那一眼。”
姚广孝走了。
郑和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也跟了出去。
大殿里空了,只剩下香烟,和地上那幅坛城图。
林承启松了口气,摸摸后脖子:
“这老和尚,说话跟打哑谜似的。姐,他最后那句什么意思?”
无尘没立刻回答。
她望着姚广孝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看那将要被画下来的场景,心里那层雾好像散开点,可露出的不是路,是网。
她低声说:
“意思是,我们怎么来的,他可能不清楚。但我们为什么非得‘回来’赶上这场法事,却好像早在他算盘里。画我们进去……是留给将来某个看画人的消息。”
“留给谁?”
无尘没应声。
她心里反复想着那句话。
“图留后世,有缘者或能得见。今日种种,或许正是为了那一眼。”
为了那一眼……
忽然,她浑身轻轻一颤。
“承启。”
“啊?”
“你还记不记得,”无尘转过头,眼睛看着他,又好像没看,“在房山,姚广孝墓塔地宫里头……我们看见的那幅壁画。”
林承启先是一愣,然后眼睛慢慢瞪大了。
“壁画……能仁寺……”
他猛地扭头,看看这空空的大殿,又看看殿门外,“那画上画的……就是这儿?”
无尘点了点头,觉得手心有点凉。
她记起来了。
那幅壁画上方,就写着“能仁寺建四续部坛城修供”。
画中间是个乌思藏高僧,周围全是喇嘛。
下面跪着文武百官。
而最底下,画着四个打扮特别的人。
当时在昏暗的地宫里,林承启还指着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现在她全明白了。
那四个人,就是姚广孝,郑和,还有她无尘和林承启自己!
原来一切早就画好了。
五百年前这场法事,五百年前他们四个人被画进画里。
五百年后,他们在墓塔地宫发现了这幅画。
然后,他们穿越了,又站到了这法事现场,即将被画进同一幅画里。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环,头咬住了尾巴。
姚广孝那句“为了那一眼”,说的就是这个。
他们二人,阴差阳错又似命中注定地,成为了这场必将载入史册的仪式的隐秘见证者,甚至……即将被画入那幅“留与后世”的图卷之中。
想到姚广孝那句“图留后世,有缘者或能得见”,无尘背脊掠过一丝寒意,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因果漩涡的边缘,看得越清,陷得越深。
林承启也明白过来了,他吸了口凉气,
“这老和尚,五百年前就挖好了坑,等着咱们五百年后往里跳?”
无尘没说话。
她看着大殿中央那块空地,仿佛已经看见画匠在那里铺开纸笔,将此刻的场景,连同他们二人,描摹下来。
风从殿外吹进来,带着香火味,吹得她一阵冷。
这不是走入了局,是早在局中生,今日才看清棋盘。
“姐,咱现在去哪儿?”
林承启问。
无尘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
午后阳光正烈,照着南京城的青瓦灰墙。
“先找个地方落脚,”
她说,“避一避。然后,我们得弄明白,姚广孝借着这场法事,到底把什么‘锚’给抛下了。还有,他说的‘后世有缘者’,除了我们,还可能指谁。”
她心里还绕着另一个疑问:那释迦也失大国师,他在这盘棋里,又是什么角色?
仅仅是来帮皇帝做法事的番僧吗?
他结的那些手印,念的那些密咒,还有那据说能开窍明心的“药金”……
这些和静安师太临终所授,和她自己穿越的关窍,会不会有什么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