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璋,你可知,天地之间有至理,藏于草木荣枯,显于鸟兽行迹,亦存于人心一念之间。治学非为功名,乃为明理;修身非图显达,旨在心安。”
苏云璋站直了小身子,努力理解着先生话语中远超他年龄的深意,黑亮的眸子里是纯粹的专注。
“老夫半生求索,欲觅一弟子,非仅传章句之学,更欲授辨物明心之道,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志。”先生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古井,牢牢锁住眼前这小小的身影,“初见你时,见你灵台澄明,心性沉静,已知不凡。这数月观察,你于权势前不失本色,于繁华中能守静心,于寻常万物间可窥真谛。此等资质心性,犹如此玉,”他拿起案上那方青玉镇纸,“光华内蕴,质朴坚韧,可承重器,可雕大章。”
他停顿了一下,书房内静得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然后,他提起笔,在那张素白宣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力透纸背、结构端严的大字——“师”“徒”。
笔锋收势,先生放下笔,目光灼灼,直视苏云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苏云璋,老夫今日,欲正式收你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与你共探学问之幽微,同守心中之‘春深’。你,可愿拜我为师?”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外人观礼,只有这一老一少,在这盈满书卷与墨香的静谧空间内,进行着这场将彼此命运紧密相连的对话。
苏云璋仰着头,看着纸上那两个陌生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字,看着先生眼中那前所未见的、混合着郑重、期待与一丝孤注一掷般的决然光芒。他不太明白“为天地立心”是何等宏大的志愿,也不太懂“关门弟子”意味着何等沉重的责任,但他听懂了“授你学问”、“辨物明心”,听懂了“同守春深”。他喜欢跟先生学认字,喜欢听先生讲那些藏在花草虫鸟里的道理,喜欢这份让他内心安稳沉静的陪伴。
他上前一步,伸出小手,没有去拉先生的衣袖,而是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交叠,恭恭敬敬地,对着晦庵先生,对着那方写着“师徒”二字的宣纸,深深揖了下去。小小的脊背弯成一道柔韧的弧线。
然后,他直起身,用他那尚带奶气,却无比清晰坚定的声音,清晰地答道:
“先生,云璋愿意。”
晦庵先生看着孩子那纯粹而郑重的行礼,听着那声毫不犹豫的“愿意”,一直紧绷凝重的神色,如同春冰乍破,缓缓融化开来。他眼中似有晶莹微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轻抚头顶,而是稳稳地、郑重地,扶住了苏云璋小小的肩膀。
“好。”他沉声道,只此一字,却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心力,又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与前所未有的温和,“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程元晦的弟子。”
窗外,秋风掠过,海棠枝叶沙沙作响,几片早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书房内,师徒名分,于这平淡而又庄重的一刻,彻底落定。未来的道路,学问的传承,精神的寄托,仿佛都随着那一声“愿意”,融入了这满室书香,融入了庭院中那两株并肩的海棠树影里,静待岁月流淌,枝繁叶茂,春深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