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初,杨柳堆烟,繁花渐次凋零,绿意愈发葱茏。金陵城中文风鼎盛,各类诗会雅集层出不穷。这一日,由几位致仕老翰林牵头,在城西的“漱玉轩”举办了一场规模不大、却颇具清名的诗会,参与者多是些年轻学子,既有簪缨世胄,亦有清寒士子,主旨在于以文会友,不论出身。
苏云璋本不喜这等喧闹场合,但晦庵先生却道:“闭门造车,出门合辙。学问需切磋,见识需广博。去听听无妨,亦可观当下士林风气。”兄长苏云玦亦鼓励他前往,言道:“书中道理,需在人群中印证。”
于是,苏云璋便随一位与苏府相熟的世交子弟一同前往。漱玉轩临水而建,轩外碧波荡漾,轩内布置清雅,早已聚集了二三十位年纪相仿的少年郎,锦衣华服者有之,布衣青衫者亦不少。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香与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诗会伊始,自是命题作诗,限韵限时。题目是常见的“暮春感怀”。众人或冥思苦想,或挥毫泼墨。苏云璋并未急于动笔,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场众人。他见有锦衣公子高谈阔论,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也见有寒门学子蹙眉苦吟,字句朴实却情感真挚。
轮到他时,他提笔蘸墨,略一沉吟,想起兄长带他所见的田庄景象,想起那老农佝偻的脊背与孩童渴望的眼神,又结合眼前暮春落花之景,写下了一首五律:
“芳菲随雨尽,绿野入眸深。
力倦耕夫叹,巢喧倦鸟归。
荣枯原有定,饥饱岂无依?
莫作悲秋客,当思解民唏。”
诗成,呈上。主持诗会的老翰林接过,初时神色平淡,越看眉头蹙得越紧,读到“力倦耕夫叹”、“饥饱岂无依”时,眼中精光一闪,再看到最后“莫作悲秋客,当思解民唏”两句,不由抚掌轻叹:“此子心胸,不凡!”
诗作传阅开来,在场众人反应各异。有赞其立意高远、关怀民瘼者;亦有嫌其辞采不够华美、甚至觉得在暮春诗中写“耕夫”、“饥饱”有些不合时宜、煞风景者。
一位坐在苏云璋斜对面、穿着半旧青衫的少年,却反复将这首诗看了几遍,眼中流露出激赏与共鸣。他起身,对着苏云璋所在的方向,拱手一礼,声音清朗:“这位仁兄请了。在下李砚,越州人士。观兄台诗作,不慕虚华,直指根本,‘当思解民唏’一句,更是振聋发聩,令在下钦佩不已。”
苏云璋抬眼望去,见那少年虽衣着朴素,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眉目疏朗,眼神澄澈坦荡,自带一股书卷清气。他亦起身还礼:“李兄过奖,在下苏云璋。偶有所感,粗陋之作,不堪入方家之眼。”
“苏云璋?”李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可是作《春江赋》的苏小公子?失敬失敬。今日得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时,旁边另一位身着劲装、肤色微黑、气质爽朗的少年也凑了过来,他方才作了一首颇具边塞雄风的诗,豪迈不羁。他笑着拍了拍李砚的肩,又对苏云璋道:“我叫赵珩,家父在兵部任职。李木头这人向来眼高于顶,能得他一句‘钦佩’,苏兄弟你这诗定然是极好的!我虽写不出这等深沉之作,却也能品出其中的分量!比那些无病呻吟的强多了!”
赵珩性情直率,言语间毫不掩饰对某些浮华诗风的鄙夷。李砚被他称为“李木头”,也不着恼,只无奈地笑了笑。
苏云璋见这二人,一个清寒却风骨嶙峋,一个爽朗而胸怀坦荡,皆非人云亦云之辈,心中便生出几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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