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于苏子珩而言,竟比三年更为漫长。那方带着缠枝海棠绣样的丝帕,被他贴身珍藏,那“三日后,西时初刻,庭前海棠树下”的邀约,则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心间,让他在东宫伴读时神思偶尔飘忽,在西苑书房对卷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计算着日影的偏移。
终于到了第三日。天公似也知人意,是个极好的晴日。暮春的阳光褪去了仲春的灼热,变得温煦而明亮,天空澄澈如洗,偶有流云过境,亦如薄纱,更添韵致。苏子珩几乎是数着时辰过的,午后便有些坐立难安,书卷上的字迹仿佛都变成了模糊的墨点,难以入心。
他提早了半个时辰,便悄然来到了西苑庭院那株海棠树下。
暮春的风,已带了几分初夏的暖意,轻柔地拂过枝头。那株与他同龄的海棠,花期确实已到了尾声,枝头花朵稀疏了许多,地上却铺了一层薄薄的、尚未完全枯萎的粉白花瓣,如同织就的软毯。残存的花朵在枝头勉力支撑,颜色不再娇艳,却因这最后的坚持,别有一种凄婉而执着的风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青草与海棠残香的、独属于暮春的、略带感伤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他负手立于树下,目光时而望向月洞门的方向,时而又落在地上那些零落的花瓣上。心跳,竟比初次御前对答时还要急促几分。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新裁的雨过天青色直裰,玉带束腰,发髻也用新的玉簪重整过,力求整洁清雅,不欲在她面前有丝毫失仪。
等待的时光,每一息都被拉得极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掌心因紧张而渗出的细微汗意。脑海中翻来覆去,设想着她到来时的情景,设想着该如何开口,那准备了无数遍的言语,此刻竟觉得哪一句都不够妥帖,不够表达他心意的万分之一。
就在他几乎要将脚下那片青石板看出花纹来时,月洞门外,终于传来了极轻的、却如同玉珠落盘般清晰敲在他心上的脚步声。
他猛地抬头。
但见柳清徽穿着一身浅碧色绣折枝玉兰的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薄绸比甲,正由采薇陪着,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似乎也精心妆扮过,薄施粉黛,青丝绾成简洁的随云髻,发间依旧只簪着那支他送的羊脂玉兰簪,除此之外,别无赘饰。许是因着步履微急,又许是因着心中同样紧张,她的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如同染了最上好的胭脂,眸光流转间,带着几分羞怯,几分坚定,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微微垂了下去,复又勇敢地抬起。
采薇极有眼色地停在了月洞门外,并未进来。
庭院中,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株沉默的海棠树,与满地的落英。
苏子珩只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他上前两步,在她面前约三步远处站定,拱手一礼,声音因克制而略显低哑:“清徽妹妹。”
柳清徽敛衽还礼,声音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子珩兄。”
直起身,两人一时都未再言语。目光在空中交缠,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风停了,云驻了,连时光都仿佛在此刻凝固。只有彼此眼中映出的、清晰无比的对方的身影,以及那无法掩饰的、汹涌的情感。
最终还是苏子珩先开了口,他望着她,目光灼灼,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妹妹的信,还有这方丝帕,”他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贴身存放帕子的位置,“子珩……收到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多谢妹妹……肯来相见。”
柳清徽抬眸看他,见他虽竭力保持镇定,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都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她心中那份紧张,忽然奇异地平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柔软的情绪。她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兄台相约,清徽……岂能不来。”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有风吹过,枝头几片残存的花瓣受不住力,悠悠飘落,有一片恰好拂过柳清徽的鬓角,停留在她那支玉兰簪旁。
苏子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为她拂去了那片花瓣。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微凉的发丝,两人俱是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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