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多问,转身离开了这喧嚣而压抑的码头。回到马车旁,他并未立刻上车,而是望向不远处的村落。低矮的土坯茅屋,稀稀落落,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在泥地里追逐嬉闹,身上衣衫破烂不堪。
“墨泉,去取些随身带的干粮,分给那些孩子。”苏云璋低声吩咐。墨泉应声而去。很快,孩子们怯生生地围拢过来,接过那白面馍馍,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塞入口中,眼中既有感激,也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一个胆大些的男孩,吃着馍馍,含糊不清地对墨泉说:“谢谢大爷……俺爹娘去盐场做工了,要好些天才能回来……”
苏云璋心中一动,示意墨泉细问。
原来,这清水驿附近并无像样的农田,许多百姓为了糊口,不得不去往几十里外的官营盐场做“灶户”,或是帮工。官府给的工钱极低,还时常拖欠,而且盐场活计极苦,暑热蒸晒,卤气熏人,壮年男子干上几年,也往往落下一身病痛。
“盐……不是官营专卖吗?听闻盐利丰厚,为何工钱如此低廉?”苏云璋像是在问墨泉,又像是在问自己。
墨泉低声道:“公子,小的听闻,这盐利虽厚,但……层层盘剥下来,能落到最下面干苦力的人手里的,怕是十不存一。而且,盐场管理酷烈,动辄打骂克扣,百姓敢怒不敢言。”
苏云璋默然。他想起书中读到的“苛政猛于虎”,如今亲眼所见,方知这寥寥五字背后,是何等具体而微的血泪与艰辛。林如海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某个具体的敌人,更是这盘根错节、吸食民脂民膏的庞大利益网络与腐朽体制。
重新登上马车,车厢内依旧舒适,苏云璋的心情却愈发沉重。窗外掠过的景色,不再是单纯的山水画卷,每一片荒芜的田地,每一个面带菜色的行人,每一支跋扈的盐丁队伍,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盛世华裳之下,隐藏的脓疮与危机。
他闭上眼,指节轻轻叩击着窗棂。扬州之行,已不仅仅是为了林如海一人之生死,一孤女之存亡。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黑洞的边缘,那里吞噬着无数普通人的血汗与性命,也正试图吞噬像林如海这样试图拨乱反正的忠直之臣。
马车继续向南,载着愈发沉重的心情,向着那风暴的中心——扬州,坚定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