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溶,血溶溶,
诗书误我,利锁名缰。
藕香榭冷,荷枯水寒,
一片冰心,付与谁看?”
字迹淋漓,狂放不羁,再无平日簪花小楷的秀雅,只有倾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宣泄与悲鸣。写罢,他掷笔于地,朱砂迸溅,如血点梅。
然后,他转身,面对那一池深不见底的秋水。秋风掠过,吹动他宽大的素白衣袖和披散的长发,也吹皱了池水,将那残荷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
副统领察觉不对,厉声喝道:“拦住他!”
但已经晚了。
水溶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他精心经营半生、此刻却喧嚣如闹市的府邸,眼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眷恋,有嘲弄,有解脱,最终归于一片空茫的寂灭。
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某种宿命,又如同挣脱所有枷锁,向前一步,纵身一跃——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打破了所有的嘈杂。白色的身影瞬间被墨绿色的池水吞噬,只留下一圈圈急剧扩散的涟漪,撞击着枯荷的茎秆,发出空洞的声响。
“快!救人!”副统领脸色大变,急吼道。几名识水性的兵卒慌忙跳下水。
然而,秋池水深且寒。等他们将人拖上岸,那身素白已然湿透,紧贴在身上,更显形销骨立。水溶双目紧闭,面色青白,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早已没了呼吸。只有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似悲似嘲的、凝固的弧度。
一片死寂。
唯有秋风呜咽,吹过藕香榭,吹动石案上那截写着血诗的残袖,朱砂字迹未干,在阳光下红得刺眼,仿佛他最后未曾流出的血泪。
副统领脸色难看地挥了挥手,让人将遗体抬下去。他走到石案边,看着那血诗,又看了看那池重归平静、却仿佛已截然不同的秋水,默然无语。
一位随行的刑部老吏叹了口气,低声道:“水溶溶,血溶溶……他倒是给自己,选了最‘风雅’也最彻底的结局。”
抄家仍在继续,金银珠宝、账册密信被不断搜检出库,府中哭喊声渐起。但藕香榭这一角,却仿佛被隔离开来,只剩下那池吞没了北静郡王最后身影的秋水,和那在风中微微颤抖的、写着绝命诗的半截素袖。
北静王水溶,一生以“风雅”为面具,以“贤王”为护身,编织了一张庞大而精密的利益之网。最终,却在他最钟爱的、象征着清净与超脱的藕香榭,以最决绝的方式,为自己和那个虚幻的梦境,画上了句号。水溶溶,血溶溶,一切浮华与阴谋,终究沉入了冰冷的池底,只留下一曲无人再弹的挽歌,在秋风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