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敖别,神情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卓雷面具下的可怖面容在他看来无比正常,他甚至拿起茶壶,从容地给自己续了一杯茶,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清丽绝伦的美貌。
沉默笼罩了餐桌上的每一个人。
卓雷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死寂,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他轻轻将半块面具放在一边,然后用那只摘面具的手拿起勺子,稳稳地舀了一大勺炖菜和米饭,动作熟练地送向自己那狰狞裂开的嘴边。食物顺利地消失在缝隙里,他咀嚼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惊的平静。
“卓雷先天如此,”敖别清泠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向自己的“长子”,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避讳,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坦然:“襁褓中被弃于河沟,气息奄奄,是比他更大的流浪儿发现了他,带回去养大。”他的目光转向众人,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冷静:“然后我收养了他。”
卓雷停下了咀嚼,眼睛透过面具的眼孔看向敖别,里面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全然的信任和被提及过往的淡然。
“大神开天地,造万物前,天地本就是一团无定型的混沌。”敖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简单到极致的通透:“生命脱胎于混沌,无论长成何种形态都是造化。世人常因皮囊而生爱慕,生鄙弃,却忘了,皮下的红肉白骨远不及心灵的本色更能代表一个人。”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卓雷肌肉虬结的手臂,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孩子:“卓雷便是如此。他坦然,不避不藏,不怨不艾。哪怕抛去他其他的美德,单这份坦然,就胜过无数皮相光鲜,内里却怯懦畏缩之辈。”
卓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认同的“嗯”,甚至微微侧过脸,将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更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那狰狞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艰难,却又无比真实的,裂至耳根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自嘲,没有悲苦,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豁达和接受。
理查德呆呆地看着卓雷脸上那道巨大的裂痕,看着那裂痕边缘扭曲的肌肉随着咀嚼而牵动,看着那双唯一露出的眼睛里平静无波的光芒。下午亚伦那些话语再次在他脑海里翻腾——“你他妈根本就是被自己心里的烂泥淹得快窒息了。”“你明明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比起卓雷这具饱受天罚,承受世人异样目光却依旧能坦然挺立的躯体,自己那颗被过去轻易击垮,千疮百孔,连回应一份兄弟情谊都显得狼狈不堪的心,又算得了什么?
卓雷的伤痕在脸上,他的在心上。一个坦荡示人,一个却深埋于内,化脓溃烂,不敢示人。卓雷的豁达映照着他的怯懦,卓雷的坚韧反衬着他的脆弱。
“畸形……”理查德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餐桌上刚刚因敖别话语而有所松动的氛围,“……真正畸形的……是我这颗心吧?”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却只牵动了一片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