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沉疴馆时,后半夜已过半。狭长通道内滴水声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在潮湿的苔藓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我(陈蕴钰)紧握怀中装有安魂木的木盒,那温润醇厚的气息透过盒壁传来,让紧绷的心神稍感慰藉。
推开那扇厚重污浊的兽皮门帘,药味与呻吟声扑面而来。沉疴馆内比离开时更安静了些,多数伤者已陷入昏睡或半昏迷状态。角落里我们那两间隔间,屏风后透出微弱的光——是张楠古镜的清辉,稳定如初。
“阿钰!”听到动静,张楠第一时间转头,眼中满是血丝与疲惫,却在看到我安然归来时骤然亮起,“怎么样?”
我快步走进隔间,石岩三人立刻警惕地向外扫视,确认无人尾随后才重新坐下调息。沈清源也睁开眼,目光落在我脸上。
“得手了。”我将木盒取出,放在哆芋床边。
盒盖开启的刹那,一股温和醇厚、令人心神宁定的气息弥漫开来,隔间内原本压抑、浑浊的空气仿佛都被净化了一丝。那截暗紫色的安魂木静静躺在盒中,天然螺旋纹路在张楠镜光的映照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
沈清源深吸一口气,浑浊的黄眼闪过一丝精光:“三百年份,木纹凝实,灵韵内敛……确是上品安魂木!此物虽不能治本,但足以护住小丫头最后一点神魂本源不被侵蚀,争取至少半个月时间!”
“快用上!”张楠急切道。
沈清源点头,小心取出一套细如牛毫的玉针:“安魂木用法有二:一为研磨成粉,配合安神香熏燎;二为取木心液,直接滴于眉心祖窍,见效更快但需辅以针灸疏导。小丫头伤势危急,我用第二种。”
他用一柄薄如蝉翼的玉刀,在安魂木一端轻轻划开一道浅口,立刻有晶莹如紫髓的粘稠液珠渗出,被玉针尖端吸附。同时,他左手迅速在哆芋头顶、眉心、太阳穴等处落下七针,布成一个小巧的“七星守神阵”。
“楠丫头,收镜光,但保持镜灵感应护住她识海外围。”沈清源沉声道。
张楠依言收回镜光,古镜悬停哆芋胸口上方,镜面微颤,散发出一层极淡的、无形的护持之力。
沈清源屏息凝神,将吸附了安魂木液的玉针,缓缓刺入哆芋眉心祖窍!
“嗡——”
安魂木液渗入的刹那,哆芋苍白的小脸上骤然浮起一层淡紫色的光晕!她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滞的气息猛地一颤,随即,眉心那缕灰败的异种魂力如同被激怒的毒蛇般扭动起来,与安魂木温润醇厚的力量激烈对抗!
“稳住!”沈清源低喝,右手连续变化三种指诀,引导安魂木力沿着七星针阵流转,化作一张温柔的紫色光网,缓缓包裹向那缕灰败魂力。
张楠的古镜也适时轻震,镜灵之力从外围轻柔挤压,与安魂木力里应外合。
两股力量交锋处,发出细微的、仿佛琉璃摩擦的声响。灰败魂力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紫网的包裹,其侵蚀扩散的势头被牢牢遏制!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半炷香时间。终于,那缕灰败魂力被彻底压制回哆芋眉心深处,被一层稳固的紫色光茧封印。哆芋原本痛苦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均匀绵长,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成了!”沈清源长出一口气,额头已见汗珠,“安魂木力已形成‘紫魄守神印’,至少十五日内可保她神魂不溃。但这只是封印了那异种魂力的侵蚀,并未将其祛除或转化。十五日后,封印会逐渐松动,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治本之法。”
张楠握紧哆芋的手,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一丝微弱暖意,眼眶瞬间红了:“够了……十五天,够了!阿钰,谢谢你……”
我摇摇头,看向沈清源:“沈师叔辛苦。三叔和昭云如何?”
“陈老哥服了药,伤势暂时稳住,但……”沈清源看向旁边石床上昏睡的三叔,眉头微皱,“他体内的气息依旧紊乱,而且……方才安魂木气息弥漫时,他反应有些异常。”
话音刚落,三叔忽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眼皮剧烈颤动,似要醒来。
我们立刻围过去。只见三叔双眼半睁,瞳孔涣散,直勾勾地盯着沉疴馆昏暗的石顶,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吐出词语:
“白色……天花板……灯管在闪……输液架……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护士站……”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得令人心惊。这些词语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透着一种冰冷的、与修仙界截然不同的“现实”感。
“阿钰……楠楠……”三叔忽然侧过头,涣散的目光掠过我和张楠,却又仿佛穿透了我们,看向更远处,“你们……怎么也在医院?不对……这是哪儿……黑水……墟?”
他的意识在两种认知间剧烈拉扯,脸上露出痛苦困惑的神色。
我心头一沉。三叔的“医院幻象”在安魂木这种专镇神魂的灵物气息刺激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具体了!这绝不是简单的伤势后遗症或心魔!
“三叔,是我,阿钰。”我握住他的手,将一丝温和的混沌灵力渡入,“我们在黑水墟的沉疴馆,你受伤了,好好休息。”
三叔浑浊的眼神聚焦了一瞬,看清是我,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但眼中那层迷雾般的困惑并未散去:“阿钰……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好多奇怪的铁盒子……会发光的屏幕……还有穿白衣服的人……”
他声音渐低,重新陷入昏睡,但眉头依旧紧锁。
隔间内一片寂静。石岩三人面面相觑,显然听不懂三叔在说什么。沈清源若有所思,张楠则担忧地看着我。
“三叔的神魂……可能受损比我们想的更复杂。”沈清源斟酌道,“安魂木对他似乎有刺激作用,或许他体内有某种……与神魂相关的旧伤或隐疾被触动了。”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三叔的“幻象”与“现实”交织,恐怕与那场导致他和啊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大爆炸,以及更深层的“循环”有关。安魂木的气息,像是短暂擦亮了蒙在那段真实记忆上的迷雾。
“昭云呢?”我转向另一侧石床。
慕昭云依旧沉睡,但状态明显不同。她周身不再有剑气不受控制地外泄,冰寒与炽热交替的气息也平稳了许多,只是眉心处,一道极淡的、银蓝色的剑形虚影时隐时现,与安魂木的紫色光晕形成微妙共鸣。
“安魂木的镇魂之效,对她体内冲突的剑心、战意、药力起到了调和作用。”沈清源解释道,“虽然无法根除,但让那股古战意暂时‘沉睡’了。不过……”
他顿了顿:“方才施针时,我察觉到她剑心深处,似乎有一些……不属于她自身记忆的碎片在浮动。很破碎,但确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