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没有立刻说话,他走上前,蹲下身,没有先去碰他受伤的手,而是用宽厚的手掌,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和灰尘。他看着儿子肿起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和凝重。
他挥手让内侍和乳母稍退,只留下高顺在不远处静静守卫。
“封儿,” 刘备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父皇,你觉得,是三叔的矛重,还是父皇的剑重?”
刘封抽噎着,想了想,带着鼻音回答:“……矛……重。”
“那你觉得,是挥舞矛需要的气力大,还是驾驭剑需要的气力大?”
“……矛……”
刘备微微摇头,解下了腰间并未出鞘的日剑,平放在刘封没有受伤的左手上。那古朴的剑鞘触手温润,却带着一种内敛的沉重感,远超刘封的想象,他小小的手臂不由得往下一沉。
“感觉如何?” 刘备问。
“重……” 刘封老实回答。
“此剑之重,不在其形,而在其意。” 刘备缓缓道,目光深邃,“它承载的是江山社稷,是万千黎民。挥矛,或可凭借天生神力,破军杀将。但驾驭这剑,需要的不是匹夫之勇,不是急躁冒进。”
他轻轻抚过剑鞘上的纹路:“它需要的是‘收’与‘放’的掌控,是‘刚’与‘柔’的平衡,是‘急’与‘缓’的权衡。如同治理国家,一味强攻猛打,或许能赢一时,却会耗尽国力,伤及根本,如同你今日折断木剑,伤及自身。真正的力量,在于知道何时该雷霆万钧,何时该春风化雨;何时该锋芒毕露,何时该重剑无锋。”
“重剑……无锋?” 刘封抬起泪眼,迷惑地重复着这个词。
“不错。” 刘备点头,“最重的剑,往往不轻易露出锋刃。因为它不需要依靠锋锐来证明自己,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它的‘锋’,藏在沉稳的剑脊之后,藏在持剑人清醒的头脑与坚定的内心里。你看这剑鞘,包裹着锋刃,看似钝拙,却是在保护剑刃,也是在保护持剑者自己不伤于刃。”
他指着刘封肿起的手腕:“你今日之伤,便是因为只看到了力量的‘锋’,急于求成,却忘了力量的‘鞘’——那份控制力量的沉稳与耐心。欲速则不达,过刚则易折。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练剑,更适用于你将来要走的每一步路。”
刘封怔怔地听着,手腕的疼痛似乎还在,但父皇的话语,却像一股清凉的泉水,缓缓流入他焦躁的心田。他看看自己肿起的手腕,再看看手中沉重而无锋的剑鞘,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是……父皇,” 他仍有不解,“如果不快些变强,怎么……怎么去守护呢?”
刘备看着他,目光温和而坚定:“守护,非一日之功。参天大树,始于微末种子,需历经风雨,缓慢扎根,方能枝繁叶茂。你现在的每一日读书,每一次习字,甚至每一次跌倒后爬起,都是在为将来的‘守护’积蓄力量。这力量,不仅仅是肌肉的气力,更是知识的积累,是心性的磨砺,是智慧的沉淀。”
他接过日剑,重新佩回腰间,然后轻轻抱起刘封:“走吧,先让太医看看你的手。记住今日之痛,记住父皇的话。真正的强大,是内心的沉稳与坚韧,是知其雄,守其雌的智慧。这,才是你能守护好那些‘灯火’与‘点灯之人’的,最根本的力量。”
刘封靠在父皇肩头,感受着那安稳的气息,看着远处宫檐下渐次亮起的、温暖的灯火,心中那团急于燃烧的火焰,似乎渐渐平息下来,转化为一种更为持久、更为坚定的热忱。
他知道,通往强者的路,还很漫长。但他似乎找到了正确的起点——不是盲目地追求力量的“锋刃”,而是先学会打磨那颗能够驾驭力量的、沉稳的“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