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时,他们会坐在一起聊天,诸葛亮会问些农时、节气、土壤的问题,李叔也乐意将祖辈传下的经验一一告知。有时天色晚了,李婶还会热情地邀请诸葛亮到他们家那个虽然简陋却充满烟火气的屋子里吃饭,一碗热粥,一碟咸菜,却让诸葛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温暖。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诸葛亮洗净了一身的泥土与疲惫,独自坐在小院中。乡间的夜晚,星空格外璀璨,银河如练,横亘于深邃的天幕。他摇着蒲扇,驱赶着依旧执着的小蚊虫,心境却与初来时大不相同。
白日里的劳作景象、村民们的言谈笑语、胡汉邻居间自然而然的交往,如同生动的画卷,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那些在邺城书院中研读的经史子集、策论文章,此刻仿佛被注入了鲜活的血肉,与眼前这真实的乡土民情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他想起了李叔说起“日子好过了”时那黝黑脸上绽开的皱纹,那是政策惠及于民最直接的证明;想起了胡人农户在租赁耕牛时与本地村民那熟稔的讨价还价,其中已几乎听不出隔阂,只有纯粹的交易与共生;想起了自己挥动镰刀时感受到的沉重,以及收获时看到那金灿灿的谷物堆叠起来时,内心涌起的、与李家一样的喜悦与踏实。
“《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他轻声自语,以往诵读,只觉是治国之要义,此刻却仿佛触摸到了那“本”的实质——就是这千千万万个如李叔一家般,在土地上辛勤耕耘,期盼着安稳富足的普通百姓。度田检籍、平籴之法、胡汉互迁……这些朝廷大政,其最终的落点,不正是为了这“本固”吗?
他又想到那些北迁而来的胡人。他们放弃了逐水草而居的旧习,学习耕种,与汉民杂处,凭借牛羊和劳力在这里扎根,甚至过得比一些本地人更红火。这不仅仅是生存方式的改变,更是文化的交融与认同的开始。陛下兼领大汗,欲成胡汉共主,其深意,或许正隐藏在这最基层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互动之中。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诸葛亮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古人诚不我欺。”闭门造车,终是空中楼阁。唯有将双脚深深踏入这现实的泥土,倾听这最原初的民声,观察这最细微的变化,方能真正理解经义,洞察时势,未来才有可能绘制出真正符合实际、利国利民的“经纬之策”。
油灯下,他铺开纸笔,并非抄录经典,而是开始记录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李叔家的田亩收成、胡人租牛的市价波动、村民对天气的预测经验、乃至乡村孩童嬉戏时唱的俚语歌谣……都成了他笔下珍贵的素材。
他知道,这段看似远离尘嚣、回归田园的日子,并非隐居,而是另一种形式的修行与积累。这片土地,这些淳朴的乡民,正是他打磨心智、验证学识、涵养器量的最好磨刀石。璞玉需琢,而这片广阔的天地与真实的生活,便是那最精准的刻刀。
星光依旧明亮,虫鸣依旧悦耳。诸葛亮的心,在这片宁静而丰饶的田园里,变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他仿佛能看到,从这小小的院落出发,一条更为坚实、更为广阔的道路,正向着未来缓缓延伸。而这条道路的基石,便是这脚下真切的泥土,与心中沉淀的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