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议事如何?”她一边问,一边引他到石桌旁坐下,姜媪已备好了清茶与几样简单点心。
“大体已定,只是百工所之事,还需你多费心。”诸葛亮喝了口茶,将秦吏关于钱粮的担忧说了。
黄月英思忖片刻:“改良农具未必都要全新打造。我今日看了看,县内不少旧式犁、耙,只需关键部位稍作改动,效率便能提升。这可省下不少物料钱。至于那些必须新制的,或可先做一两件样品,试用见效后,再鼓励百姓仿制或向官府订购,如此周转。”
诸葛亮闻言颔首:“此法稳妥。样品制作,可能要在院中先行试手?怕要扰你清静。”
黄月英笑了:“这院子够大,东厢隔壁那间空屋便可暂作工坊。夫君忘了,我自幼便是在父亲的刨花锯末间长大的,何惧嘈杂?”
正说着,院门被轻轻叩响。下人开门,却是主簿陈铭寻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叠文书。
“明府,叨扰了。”陈铭有些歉意,“这几份是各乡报上来的急需修缮的沟渠清单,秦曹吏已初步核过,想请您尽快定下先后次序与钱粮分配,明日好召集乡老安排。”
“无妨,陈主簿请进。”诸葛亮起身相迎,就在院中石桌旁,就着天光与陈铭讨论起来。黄月英则悄然退回屋内,不多时,端出一盘洗好的瓜果,又为陈铭添了茶,然后便自去东厢空屋,琢磨她的农具改良去了。
陈铭看在眼里,心中暗叹。这位年轻县令不住官署而居小院,夫人不似寻常官眷只知内帷,反而能佐助公务,且待人接物自然大方,毫无矫饰。这等家风,难怪明府能如此贴近民情,举措每每务实。
接下来数日,武城县内告示贴遍,劝农司与百工所的牌子在县衙旁挂了起来,吏员们分头下乡,宣讲新政,丈量田亩,勘察水利。诸葛亮白日多在县衙处理公务、接见乡民,傍晚则常带着待办文书或待决事项回到小院。那小院的书房,深夜灯烛常明,有时是诸葛亮伏案疾书,有时是夫妻二人对着图纸或账册低声商讨,偶尔还能听到东厢传来轻微的敲打琢磨之声。
一日傍晚,诸葛亮刚从县衙回来,正与黄月英在院中说着今日某乡水利纠纷的调解情形,院门又被叩响。这次来的却是一个住在城西的老汉,手里提着一把形制有些特别的旧锄头,惴惴不安地说:“听说夫人在征集旧农具,看看有啥能改的……小老儿这把锄头,用了多年,顺手是顺手,就是容易松……”
黄月英眼睛一亮,接过那锄头仔细端详柄与头的接榫处,又与老汉聊了聊使用时的感觉。诸葛亮在一旁含笑看着,并不打扰。末了,黄月英对老汉道:“老人家,这锄头可否留我两日?我看看能否在榫头处加个小机巧,让它不易松动。改好了,让人给您送去。”
老汉千恩万谢地走了。黄月英拿着那把旧锄头,若有所思:“夫君你看,百姓日常所用,细微处方见真需求。百工所改良,正该从这些实处着手。”
诸葛亮深以为然。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车马声,旋即有人到院门前通报:“明府,邺城有使者到县衙,说是宫中来人!”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均感讶异。诸葛亮整理衣冠,对黄月英道:“我去看看,你且在家。”
黄月英点头,目送他匆匆出门,心中却不免升起一丝疑虑:宫中为何突然来人到这小县?
县衙内,一位气质沉稳的女官正在等候,见到诸葛亮,表明身份乃是长秋宫尚宫董氏,奉皇后之命而来,言及听闻武城新设百工所、劝农司等举措,特来查看,并有皇后赐予诸葛亮夫妇的蜀锦与《百工图录》。
诸葛亮恭敬接过,心中念头飞转。皇后深居宫中,却对武城细微举措如此关注,其背后必有缘故。是太子刘封提及?还是陛下授意?无论何种,这既是殊遇,亦是无形的督责。
他送走董尚宫后,回到小院时夜色已深。黄月英仍在灯下等候,听了经过,沉吟道:“既是关切,亦是审视。夫君,武城今后所为,恐不止武城百姓在看。”
“我明白。”诸葛亮握了握她的手,目光清澈而坚定,“唯有更兢业务实,以成效回应。月英,百工所首批改良的农具,需加快些了。”
“妾身知晓。”黄月英望向东厢,“那架新试的脚踏水车,明日应可组装试水。”
小院的灯火,映着这对年轻夫妇沉静而专注的面容。远在宫中的那一瞥关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这武城小院中漾开微澜。而这微澜之下,是脚踏实地、不敢稍懈的耕耘。京畿之地的这个春天,注定与往年不同。